本朝的城市,多为大城套小城格局,分为官寺、市、里三部分,官寺是以官衙为中心的办公区,市是商业区,里是住宅区。官寺往往用高墙与市和里隔开,独成一体,谓之小城。晋阳是并州刺史的治所,一共有三座官衙,并州刺史府、太原太守府,榆次县衙。
太原太守曹雍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督促属下扩建修葺原来的并州刺史府,整饬附近院落,加高围墙,建成了一座小城。州牧府开有四门,是七进左中右三区建筑,府库、粮仓、学舍、吏舍、军营尽在其中,还特意修建了一座校场。中区是最紧要的地方,一共七进,大门、仪门、大堂 、二堂、官邸、上房、校场
眼看工程就要完工,曹雍安步当车仔仔细细地走了一遍,挨个检查各个院落。突然,他停住了,指指眼前的一个院落。这是左侧前边的一个大院落,里面是七八个四合院。“这里,开一个月牙门,直通二堂。”
手下的将作曹篆有些疑惑了,连忙上前问道:“使君,可是有何不妥吗?”曹雍笑了笑:“吕温侯手下有一支燕子部队,大概是要住进官署的,这里开个门,便于他们去二堂。右边那个院子也照样。”将作曹篆连连点头。曹雍有一句话没说,右边或许要给司闻曹吧。
十月二十二日,新任度辽将军、并州牧、温侯吕布到达了晋阳城。巳正时分,数万百姓在晋阳北门夹道欢迎,曹雍带着一干部属、晋阳城中的头面人物列队相迎。午时刚到,只见北面烟尘大起,马蹄声惊天动地。
一炷香之后,烟尘消散,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出现在北门前, 虽然经过长途奔驰,还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当先是一杆大旗,旗帜上是一匹银色飞马。马上的骑士浑身尘土,面色黧黑,竟然有许多碧眼虬髯的羌人。当先一员大将越众而出,高声喊喝:“某是五原边军踏白军中郎将魏越,是大军的前锋,吕温侯和大军一刻钟之后到达,请曹太守准备迎接!”
说完,魏越向曹雍拱拱手,命令部队列阵。霎那间数千骑兵分列两侧结成方阵,竟然没有一人一马擅自喧哗。“精兵!绝对的精兵!”“比半年前过路的京军强多了!”“这可是夜袭鲜卑人辎重大营的踏白军!”百姓们纷纷夸赞起来。
一刻钟后,北面腾起一片一片的烟尘,万余起铺天盖地而来,中间是一杆吕字大旗,四面八方被各色旗帜包围,背嵬军的金色葫芦旗,陷阵营的火焰铁拳旗,虎豹骑的斑斓猛虎旗,银狐鬼军的金色五铢钱旗。就连灵骓营都打出了一杆大旗,赤色旗面紫色流苏,中间是环首刀和盾牌交叉的图案。
眼看晋阳城近在眼前,五原边军略略整了整队,人马合一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城门走去。吕布在背嵬军的簇拥下,放慢马速,徐徐向城门奔来,到得近前向曹雍一拱手。“曹太守辛苦了!请在前引路!”
曹雍拱手答礼,翻身上马在前方引路,五原边军一队队开进城来。战鼓咚咚,马蹄哒哒,军容严整,一副士饱马腾的样子。在数万百姓的注视下,五原边军开始整队入城,小半个时辰才过完。百姓们慢慢散去了,只有小部分人还意犹未尽,高声议论着。
“这些骑兵的队形怎么不整齐?和京军差远了!”“这位兄台,队形整齐不一定能打仗。你仔细看看,他们三五人一个小队,互相之间互相掩护,并没有一丝可乘之机。”“别看他们一个个满不在乎的样子,身上透出一股杀气,每个人手上都至少有几十条人命!”
曹雍猜得没错,女营和灵骓营占了左边院落,背嵬军占了右边院落。左右的那两座开了门的小院果然给了燕子部队和司闻曹。“城防交给背嵬军,其余人马今日在进驻军营,明日后日开始训练!”高顺一锤定音。
第二天一早,州牧府前就挂上了好几面露布, 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几个小吏开始解释。“这些是吕温侯刚发布的政令,从今日开始在并州全境施行??????”百姓们越围越多,小吏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第一,赈灾民。豁免并州北部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五郡今年赋税。灾民可以以工代赈换取粮食、农具、耕牛,也可向官府借贷,分数年偿还,官府取息三成。”
“第二,选贤良。唯才是举。凡大汉境内,自觉有才能者,无论明法、儒术、断狱、明算、百工、农学诸科,可自赴晋阳州牧府应考。考试合格后由州牧府、度辽将军府按才录用。”
“第三,练精兵。各郡拣选精锐报送度辽将军府,以为州军。各郡检练精兵以为边军,每郡以万人为限,以为郡兵。各县、乡择勇健者农闲时训练,每月分批轮值,发给俸禄。”
“第四,高筑墙。重修郡城,县城,各乡修筑坞堡以备鲜卑,粮食牲畜坚壁清野。”
“第五,广积粮。百姓出粮换取爵位,修筑义仓已备荒年,选取德高望重之人管辖。”
“第六,立学校。设立郡学、县校、乡塾,晋阳设立河套书院,晋阳军学。有教无类,择良才而教之。”
“第七,训官吏。官吏、军官分批入学轮训,结业后重新任职。”
“第八,??????”
“第九,??????”
洋洋洒洒一共十八条之多。
就在这天晚上,还是那间大屋,屋里挤得满满的,至少有百余人之多。
十几根巨烛将房间内照得如同白昼,几捆木简在人们手上传来传去。每个人都黑着脸,坐在那里想着心事。急性子的在交头接耳,稳重的闭口不言,耳朵却伸得长长的,把每一句话都仔细记下。
“唉!果真让卫老说中了,真的是拿大耳括子使劲儿括我们的脸!”“可不是吗?这第二条选贤良,明摆着以后没有孝廉了。”“这第六条,立学校,泥腿子们都能读书识字了。读上几年书,再去考个小吏,二十年以后俨然世家了!”
一声清咳响起,卫老出现在屏风后。“卫老!”众人齐刷刷地一起行礼。
卫老不紧不慢走过来坐在首位,抬起浑浊的双眼扫了一圈儿。“一语成谶呀!老夫不幸而言中了。吕奉先这十八条,很好!坚持上十年,不!四五年,并州必定大治!”他提高了声音:“对朝廷来说,吕奉先是个好官儿,是朝廷柱石!对灾民来说,他是再生父母,对并州百万百姓来说,他就是神!但是,对你们来说,他是个魔鬼,他拿走了你们的一切!”
“立学校,打破了你们对读书的垄断。选贤良,唯才是举,只论才能,不论家世,寒族必定乘势而起。训官吏,你们手上那一点儿可怜的政治资源,用大把的黄金换来的政治资源,还要回炉,他吕某人说行,才是真的行!仔细看看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掏你们的心,挖你们的肺!”
人群沉默了,那是一种暴风雨爆发前的沉默,沉默中似乎在孕育这一种巨大的能量,要把这个世界砸个稀巴烂!终于,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卫老,我们难,汝南袁氏和何国舅更难,他们不会眼看着吕奉先胡闹的。”
哼哼,卫老鼻孔里哼了一声。“大汉十三州,丢掉区区一个并州算什么?等辩皇子继位,何国舅做了大将军,那时??????哼哼。”立刻就有人随声附和了。“卫老说得对,人家手眼通天,丢掉区区一个并州确实无所谓。可是我们呢?我们的根基在并州呀?”
“跟吕布那厮干!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吼着,这句话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对,跟他拼了!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活!”“可是用什么拼?小胳膊拧不过粗大腿儿,人家手里可是握着刀子的!”
众人吵成了一片,卫老面带微笑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象看着一群急了眼的猴子在抓耳挠腮一般。“好像那天卫老给我们说了一个办法??????”有人轻轻说了一句,众人立刻就安静下来了。对呀,上次卫老说了一大堆,可是我当时没往心里去呀。
几个聪明人想了想,把卫老那天说的话一字一句学了出来。众人立刻就呆住了,这件事儿原来真的可以做,真的可以这样做!大家看向卫老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崇敬,如同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卫老,神人也!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大家静一静!”卫老终于开口了,众人都静了下来。“这么做有风险没有?有!最大的风险是你们拖家带口举族离开并州。但是,即使你们什么也不做,还不是要拖家带口举族离开并州!既然做不做都是一个结果,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别忘了何国舅和汝南袁氏许下的赏格,僧多粥少,大家赶快!”卫老两眼望向众人,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