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大选的日子是缓慢的。
但真到了大选的日子,时间又过的迅捷而飞速。
郑红袖尚平静低头,一身浅黄的太子便走到了她的跟前。
“是你?”太子殿下目光讶异,略一思索后道,“不该是你的姐姐么,为何是你?”
郑红袖温温地一笑,“总归是郑家的女儿。”
太子思及那日郑家夫妇对郑红袖的忽视,再看着她始终温和的笑容,心底突然一阵难耐。
他反手撂下了郑红袖的牌子。
大虞王朝太子选妃,需要经历多重选拔。
第一重看外貌,品貌端庄者留下,有瑕疵者送离。
第二重看背景,家世清白者留下,三代以内有罪犯者送离。
第三重就是太子亲选,中意者留牌,不中意者送离。
郑红袖很幸运的成为了三位入选者中的一个。
其他两位,一位乃赵家嫡女赵文馨。
一位乃程家庶女程乃瑾。
按身份高低来说,太子妃之位应当属赵文馨。
按容色出众来讲,头筹应该是程乃瑾。
郑红袖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但商议正侧之时,太子却据理力争,为她争取了正妃的位置。
大婚的猝不及防。
红艳艳的婚房里,太子用秤杆挑开了盖头,望着郑红袖绯红的脸蛋,俯身吻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这个温柔的姑娘,喜欢到想撕裂她的笑容,看到她的真实。
郑红袖笨拙的回应,长睫半睁,似要将这个人深深地印在心底。
她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虽无奈被卷入波澜,但却没有失去那颗好好生活的心。
虽然,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新婚第二日,郑红袖便做好了太子去宠幸侧妃的准备。
毕竟是一同入门的,第一天陪正妃,已是尽了礼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连三日,流连正妃庭院,不曾离开半步。
三日回门,太子与太子妃牵手并入郑家。
下马车时,少年孙榭在人群中怒吼,却被好友眼疾手快地拖走。
太子神情淡定,郑红袖便也从容应对。
夫妇两个像商量好的,一步一步的踏进了郑家。
身前百人跪拜,身后千人呵送。
太子妃的尊贵,与侧妃终究是千差万别。
郑红玉红了双眼,却终究无可奈何。
路是自己选的,命是上天给的,若是郑红玉入选,也许只是个侧妃,做不得正妃。
郑夫人如是劝自己的大女。
然而红了双眼的姨姐根本顾不得,换了一身红妆,便将太子单独约至了小院。
她比妹妹漂亮。
比妹妹聪明。
比妹妹妖娆。
太子凭什么不爱她,要爱妹妹。
“大胆贼人,竟敢在太子与太子妃小憩之时床入,掌嘴。”有侍卫严厉的大喝。
等郑红袖认出来人,呼叫停止的时候,郑红玉已头晕脑胀,说不出话。
太子通知了郑家人,郑夫人痛心疾首,带着郑红玉离开。
剩他揽着太子妃,伏在她耳边,轻声允诺,“有我在,世上再无人可以欺你。”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样说话。
她轻声回应,“好,那我也始终陪你。”
至此,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无双,传为满城佳话。
倘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倒也无双,倒也美满。
然而皇帝尚且雨露均沾,太子怎能独宠一枝。
不知是谁一纸诉状告到了圣前,一顿勒令呵使,太子便不得不宠幸了赵氏,程氏。
半年后,太子妃与赵侧妃一同验出怀孕。
一支独宠不攻而破,太子自此专心留在主院,一过便是十数年。
后来城儿大了,便也带上城儿,去悬胆山下赏风景,去郊外钓泥鳅,去庄子摘知了。
郑家在逐步壮大,太子妃的位置日益稳固。
太子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些年,习惯了阿袖稳稳地笑,习惯了她耐心平稳的脾气,习惯了两个人静默却熟稔的相处,太子早已离不开她。
如今,郑家身份提高,阿袖的身份稳了,她终于能陪他一辈子了。
太子如是想道。
可上天总是那么残忍,就在他才放下心没有多久,郑家出事了。
才升成太子太傅的郑家被搜查出通敌卖国的证据,即使太子一力全保,郑家仍旧是满门抄斩。
太子妃才产子没多久,听闻消息,立时病倒。
虽然关系不亲密,但郑家终究是太子妃坚固的后台。
现在,一切都塌了。
外人只道是太子妃忧心娘家病倒,却没人知道,其实是老皇帝一纸密令,要太子废掉太子妃,另立赵侧妃为正妃,才导致了阿袖的病。
那是心病。
正侧不同,嫡庶有别。
若是太子妃被废,嫡子阿城便成了庶子,一辈子矮人一头。
然而,太子跪断了双腿,却依旧改不回老皇帝的决定。
小院里,从主院迁移至此,又患病不断的阿袖摸了摸长子的头,又亲了亲长女的额。
“娘,你会没事的,爹不会废了你的。”阿城虽年幼,却极懂事,小声安慰她。
“娘,我去求皇爷爷,我不让他废了你。”长女阿鹊眼底含泪,“娘你不要生病,娘你要好好的。”
阿袖稳稳地望着孩子们,有心安慰他们一句,却咳出一口血。
她已经不行了。
十数年前,太子选妃前夜,她便想过自戕离开。
后来稍稍冷静,强撑着大选,暗求失败。
可生活似乎对她温柔了起来,送她入选,送她做正妃,送她一个活泼但却体贴的夫君,送她几个调皮但可爱的孩子。
阿袖一度以为,生活真的偏爱起了她,降临给了她幸运。
现在,应该是要收走了吧。
阿袖凑近长子的耳畔,要他抱着最小的妹妹,带着其他弟弟妹妹离开。
而她,用一把火,结束了这十数年的幸,和十数年的不幸。
如果死于意外,她还是正妃。
城儿,便还是嫡子。
如果等待被废,她没了正妃之位。
城儿,便失去了一切。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这单薄而脆弱的三十年生命里,唯一勇敢的壮举。
她曾经像缩头乌龟一样活了十几年,以为只要低着头,就能躲避一切苦难。
但这一次,轮到她,迎难而上。
大火在呼啸,身体发肤在燃烧,外头恍惚听到了熟悉的男声,和孩子们歇斯底里的哭叫。
但很快,她就听不到了。
失去只觉得最后一刻,她向上天祈祷。
希望老天能赐予一个人,代替她,好好的疼爱,这几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