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宓桌下拉了拉蜜儿的衣袖,示意她服个软来。
母亲和大姐姐一唱一和,避重就轻的戏码儿,许君宓不是头回见了…她也吃过好些回这亏了。
王氏果真看了一旁候着的桂嬷嬷一眼。
桂嬷嬷自心领神会,正要去请主母的戒尺来。
“母亲,今日午膳吃什么?”男子声音沉着,又带着几分喜悦,正从抱厦里传来。
王氏见得那风尘仆仆回来的人,方还几分严肃的面上,慌忙挂上几分笑容,起身去迎,“然哥儿,怎这时候回来了?”
“父亲昨日写了道儿方子在书房里,让我中午回来取一趟。”
“我想着,都回来了,便来母亲这里请个安。”
许修然一回府上,便听得安管家说起大夫人请了三小姐去芍药居里吃饭。他自觉着怕是不妥。母亲记恨那李姨娘多年,当年的事情,他也全程都看过。便就担忧着,蜜儿在这芍药居里会受人为难,方借着请安的幌子寻了过来。
王氏听得儿子孝顺,自是几分欣慰。方还不大好的心情,顿时缓了一缓。却听得许修然道。
“三妹妹回来了,是好事儿!”许修然说罢看了看地上滚落的椅子,“桂嬷嬷在这儿伺候,怎就由得椅子倒地也不叫人来扶?”
桂嬷嬷方还寻着内堂去的,这下被许修然叫了回来,忙亲手来蜜儿脚下扶椅子。
蜜儿见得那老奴才的狗样儿,可恨!
她方与然哥福了福礼,“有然哥来陪着母亲,我便先回去小店了。”
许修然自行来几步,“我送你出去。”
王氏多有几分让着儿子,便也没再与蜜儿计较什么。当着然哥儿的面儿,倒是嘱咐了两句,“平日里无事,便多走动走动,不必非得等着上私塾才回来。”
蜜儿笑盈盈应声。“谢大夫人。蜜儿知道了。”
假的,她才不会来!
大夫人那话又有几分是真的?
二人心照不宣,各说各的谎话罢了…
许修然已然往外头将她引着出去,蜜儿自跟上了兄长的步子。行出来芍药居,方听许修然提起,“君雅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那性子再不管教怕是早晚得出事。奈何母亲总惯着…”
“大姐姐说了什么了?已经不记得了…”她才没闲工夫记许君雅那些废话,多想想做什么好吃的,它不香吗?
许修然勾了勾嘴角,这妹妹心性儿最是干净。
不知不觉,已经走来了许府大门口上。蜜儿忙与许修然道别,“那我先走了,然哥!”
听得这声然哥,许修然心里头甜着。“你自己小心。”说罢了,见得蜜儿转背跨出了门槛儿,他方也才转身入去宅中。正打算去父亲书房里帮他先寻了那方子来,忽才想起,蜜儿一个女儿家,他该让安管家与她备着车马的…
许修然喊来安管家,二人一道儿寻着出去追人。走来大门边,却见得不远处蜜儿背影,正扶着个男子缓缓往小道儿上去…
安管家也见到了,只觉不大妥当,方问起,“然大爷,可还要去叫三小姐回来么?”
许修然缓缓摆了摆手,“暂且,不必。”
他远远望见,那男子带着面具,动作几分迟缓,似是眼睛不大方便。蜜儿扶着人,小心翼翼。他心里起了些疑,方想起早几日金掌柜的让人送来的那张药方…虎尾草,入肝经,消肿化瘀,明目利水…是眼科外伤的重药…
再上一回,蜜儿在许家药铺与他遇见的时候。他虽未曾详细过问,一眼扫过那药方,也大概知道,是治人内脏不调,吊气理气的方子…
望着妹妹扶着那人走远了,许修然眼前忽的闪过一个身影。他常在宫中当差,也跟着父亲伺候过圣体…
可是,怎么可能…
明家先后两任大都督,在去年除夕之夜都已过了身。
陛下还亲自写过了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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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彩走在前头,与二人引着路。
明煜好不容易接到了人,方问起她来,“怎么今日这么久?”
蜜儿这才将方才被王氏拉去芍药居中吃饭的事儿,与二叔说了一遍。这么些年过去,大夫人那性子一点儿没变。拿着家中大权,口口声声借着管教人的幌子,成全她自己心中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小痛快。
她方还打算着,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大不了日后也不来这私塾了…”
明煜听得那话,叹了声气。“你只管上学,不必理会其他人。下回若她再寻你,便说店里有急事。”他忽有几分惭愧,是自己张罗她来上课,却不知她与家中主母的过节。他如今又不便出面,若换做以往,与皇帝那里寻些借口,入许府与她撑一把腰,不在话下。
蜜儿却答应得爽快。她很清楚,来许府的目的只是读书,其余的事儿都能靠边放。等得学成了,于她自己有益。至于芍药居那对母女,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雨后的小街巷里,欣欣然冒着泥土气息。成对的小燕儿飞过,寻着欢去。柳絮被打落了一地,桂花儿飘着清香,湿润的春风拂过,撩*骚着万物。
好天气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天色便就沉了下来。细细雨丝飘了起来,小巷里起了些许雨雾,直叫人看不清…
“姐姐、二叔,雨下大了!”阿彩在前头回头过来。
“二叔,那边有个小棚…”蜜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
那丫头说罢了,脚下有些急,便就顺势拉起他的手腕儿,往一旁小跑了过去。
他跟着她小跑了一阵儿,方行来一处暗棚里。
雨还在飘着,棚子四面敞开,依旧能闻见清新的水汽。水珠从屋檐脚上流下,叮咚如春泉。
不过躲了一会儿雨,便听阿彩便耐不住性子了,“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姐姐与我些铜板儿,我去街头买两把伞来!”
明煜耳边传来银钱响声,又听蜜儿叮嘱着阿彩:“快去快回。沿着屋檐下走。”
阿彩的步子渐渐地远了,他手臂方被丫头碰了碰,“二叔,那边有个木头椅子,我们去坐。”
“好。”
丫头用帕子弯腰去擦了擦什么,方扶着他落座下来。是张长椅。她贴着他身边坐下,衣袖摩擦,女娃儿气息温存,在他耳边呼呼作响。
他方起了心思与她闲聊:“夫子今天又教什么了?”
“嗯…”她声音里若有所思,“其余都是那些大道理,没意思。”
“可夫子教我们抄了一首诗…”
“哦?”
正等着她接着往下说,他的手被她拉了过去,指头被她掰开,纤细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扫,心口也如被人撩*骚一般。听她念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我知道写二叔的名字啦!”
明煜手心里正被她划了个“玉”字,却是几分哭笑不得。只得反手将她的手掌拉了过来…
蜜儿掌心里几下瘙痒,她目光却怔怔落在二叔的手指上。
二叔的手指长,骨节分明,皮肤也白,可真好看呀。寥寥数笔,二叔便写完了,“是这个煜。”
“……”她一个笔画也没看见呢!
“没看清,二叔再写一遍!写慢点儿!”
她只是想学写字,绝对不是想观赏二叔的手指,绝对!
二叔耐着性子,再与她写了一遍,还将字旁都与她拆解说了一遍。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是光亮照耀的意思。”
二叔声音低着,几分沙哑,今日似是格外的温柔。
如日月,似星辰,光亮耀眼…
她的二叔,就是这样。
不过两回,她便记住了那些偏旁,反手去他掌心里又写了一遍,“是不是这样?”
明煜淡淡浮起笑意:“学得很快。”
阿彩抱着雨伞回来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些。
明煜起了身,接来阿彩递过来的油纸伞,与丫头撑开,方被她引着继续往如蜜坊去了。
**
傍晚的时候,雨依旧戚戚沥沥下得没停。
也因得下雨,外出的客人不多,小店生意便也冷清了几分。
蜜儿见得这天气湿邪重,与客人们上了橘姜茶驱寒。待招呼走了几桌客人,却因下雨不见再有人来,蜜儿方让阿彩早早地收了门面。
蜜儿入来后院儿,却见得二叔房里还未点灯。她方寻了过去,本想是给他添盏烛火的…行至门前,却听得屋子里咣当一声。
二叔住着这屋子已经许久了,物件儿都是熟悉的,不会轻易撞到东西。蜜儿只觉不太对,推门进去,却见得矮椅倒在一旁,二叔双手撑着桌上,佝偻着脊背,脸面沉在一双宽阔的肩膀里,看不清楚神色。
“怎么了?”蜜儿忙寻过去探着。却见得二叔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眼角挂着两行血泪…
明煜只觉整个头颅都被痛楚包裹着,已然失了几分神志。丫头的声响如同话外之音,他脾性起来,手不受控制地想将那声音捏碎抹净。
一声“二叔”,让他瞬间收了手。
“你可是眼睛疼?”
丫头的气息扑腾在他面前,他的手臂被她紧紧捉着,他方放松几分下来。“今日大雨,湿寒入目…”古大夫来看过几次,说的同是这个道理…他久病成医,不必劳烦大夫,如今也知道缘由…
他面庞被一双微烫的掌心捧了起来,“让我看看…”
眼角血泪湿润被那丫头抬指抹了抹,“没事没事,我与去请大夫来。”她声音温暖镇定着,可声线却显然发着抖…那丫头不过假做的镇定…
蜜儿将人扶着躺回去床榻上,方慌慌忙忙往外头去。
雨还在下,夜色深沉。蜜儿急匆匆穿过小院,寻得去店面里,问阿彩去拿把伞来,她好去请古大夫。
马车缓缓停在店面前头,小厮撑着油纸伞,引着车里的人下了车。
许修然一身绛色衣袍,手中提着个红檀木的食盒子,从小厮手中接过伞来,行来了店里。
蜜儿被他拦了去路…
“然、然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面上还几分惊慌,自己却毫无察觉。
许修然将食盒子放落在账台上,“是来想问你要几样儿小菜的…”
许修然见得妹妹面上神色,方问起:“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蜜儿心中一闪:许家世代行医,许祯琪还是太医院院首…
二叔眼下病得急,她如寻得救命的稻草:“然哥,你能不能,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