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并不是楼梯台阶,而是一个木梯, 或许这样才能让顶部的石板机关更方便隐藏, 岳璃一手拎着灯, 一手拿着把刀, 腰间缠着百宝革囊, 走下木梯后,小心避开地上的尸骸,用灯照着仔细看了看。
这应该是一男一女,年纪……应该都不大,身上的衣物已经有些朽了,被密室口机关开启时落下的尘土覆盖, 几乎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和料子,只是当尸骸倒下时,先前支撑着他们的一把长剑就暴露出来,落在地板上,在灯光下闪过一道白光,竟无半点血迹和锈渍。
是把宝剑,岳璃可以确认,但还是小心地用布带缠在手上后,才将它捡了起来,果然,刚一入手,轻拂过剑刃,那原本雪白的绷带上,就黑了一片。只是不知这是原本剑刃上淬过的毒,还是从这两人身体上沾染的尸毒,但能够保持这么多年的,可见其杀伤力非同小可。
将这把带毒的宝剑收入准备好的鹿皮囊里,岳璃继续朝里面走去。
这间密室位于书房下面,岳璃用灯照过头顶上厚厚的石板,估计足足有半尺厚,若是找不到入口,就算站在上面蹦跶也很难听出下面有什么不同。
密室其实也不算太大,应该是在盖上面的厢房时直接挖出来的地窖改成的,里面有两个房间,对应的应该是上面书房旁的两间厢房,其中一间里居然有床有桌还有张梳妆台,虽然上面的东西都已经腐坏得差不多了,仍能看出原本的精致做工和准备齐全的生活用品,显然这里原本“生活”着的,是一位女子。
别人是金屋藏娇,这位居然是密室藏娇,口味倒是有够奇怪。
既然是日常生活的地方,想来不至于设置什么可怕的机关,岳璃稍稍松了口气,就开始仔细检查这里的东西。
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十分精美,丝毫不逊于比她和方靖远成亲时霍青娥送与她添妆的妆盒。单是这一样,在如今的临安城中市价就值百金。更不用说里面的凤钗金镯,玉珰翠环,琳琅满目,便是过了这么长时间,打开妆盒后,依然宝光灿灿,让人几乎挪不开眼去。
这愈发证实了这地方在封闭后无人进来过,岳璃正准备合上这妆盒带出去,盒盖的关节处却断开来,从上面露出一角白绢。她心念一动,抓住那角白绢将其从盒盖夹层中抽了出来,便上面写满了红的发黑的字迹,那显然不是墨汁,而是有人用指尖血一点点写下来的血书。
岳璃不由大为震惊,起初以为是这里的原主人有什么特殊的嗜好,现在看来,竟是有人在故意囚禁虐待这女子。
只是在这里光线昏暗,也不方便细看,她便先收起了血书和妆盒,从那张围子床上扯下块床单包了起来,难得这床上的锦被和床单还都算完好,比外面的衣物朽坏的程度轻得多,她也顾不上研究是什么原因,床单包起了妆盒,被子就拿出去先盖在了那个女尸的身上,然后转去了隔壁的房间。
一进这间房,她刚举起灯照了一下,就吓了一跳。靠墙的长案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灵位牌,一眼扫过去粗粗一数,竟然不下上百个。而灵前的供桌上摆着的三个供盘,里面只剩下些黑漆漆干巴巴的果子,香烛早已熄灭,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那些灵牌上写的字。
“王月宫之位”、“谢咏絮之位”、“金弄玉之位”、“赵璎珞之位”、“赵串珠之位”……
上面的人名一看便知大多是女子,却未曾按照寻常灵位一般注明祖籍、生卒时日和地点,与其说是灵位,倒不如说是刻在灵牌上的人名。这种祭奠方式煞是古怪,岳璃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和人名,有些不解,直到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写着两人名字的灵位上,“赵杞、赵栩之位”,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便犹如被雷劈了一下般,愣在原地半响动弹不得。
赵氏,以木为名的,大多数赵构那一代的皇子或同辈宗室子弟,民间多有避讳者,甚少以此为名,尤其是还跟这么多的人名在一起。岳璃这才注意到,这其中一大半都是姓赵,而有了这两个名字为坐标,她便能记起其他几个看着相对眼熟的名字来历。
赵璎珞是顺德帝姬,而赵串珠应该就是宁福帝姬,其他的那些赵氏女子……想必也是她们的姐妹。
赵杞和赵栩的封号她并不知道,但这些灵位的来历她已猜到了几分。
这些人,应该就是当初被金国掳走的大宋宗室妃嫔和子女,其中没有徽钦二宗的灵位,或许是避忌,或许是恨。
宋徽宗在靖康之变前,就有三十八个儿子和三十四女儿,后来被掳去五国城后,又生了六个儿子八个女儿,一共八十个子女。可到最后,他唯一幸存的儿子赵构也未能生下一个儿子,不得不过继了太祖一脉的赵昚,将皇位禅让与他。
而他的其他子女们,大多屈辱地死在了五国城和其他金国将领的营寨里,还有些被转手又转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岳璃想起赵鱼娘的阿娘,就连投河自尽后遇救,都未能遇到一个良人,而是被那些桃花岛的海岛拐走,关在岛上成为一个生育工具,最后却只留下小鱼娘这么一个血脉。而眼下看到的这间“灵位房”和隔壁的“闺房”,显然也是一个有着类似遭遇的帝姬,被此间的主人囚于密室,至死都无人知晓她的名姓。
而她被囚禁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就睡在那些灵位之侧,对她而言,每时每刻都是无尽的折磨,或许到最后的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岳璃默默地朝着那些灵位牌行了一礼,收起了妆盒,顺着木梯回到书房里,这才找人进来清理和收拾。
她将密室里发现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两人的尸骨,都让人单独收敛起来,再好好检查一下密室中有无遗漏之处。
安排完了,她这才能安下心来细看那封血书。
血书的主人并未留下自己的名字,自陈是“耻于言名”,只说自己当初曾被分配到金国浣衣院,后来被“嫁给”金国宗室,然而金国宗室内乱时,她被人扣在济南,囚于密室中整整三年。
那人为讨她欢心,先是应她所求为昔日在浣衣院和五国城死去的妃嫔和兄弟姐妹暗中立灵位在此,后来竟然丧心病狂地发掘北宋皇陵,将昔日皇室陪葬之物都送来给她,直到一日那人因贪婪无能,卷入金国内斗,最终被废弃,在临死之前,想要来带她和那些宋室皇陵中的财宝一起逃亡。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岳璃可以想象,那人搬走这密室中的财宝,想要带着美人一起离开时,却被人锁死了机关,和美人一起葬身在昔日他的金窟之中,不知在临死之前,是何感想。
在武学中她除了练武和学习兵法战策之外,也跟着读了不少史书。尤其是方靖远为了了解当下的形势,将近百年的宋、辽、金、西夏等国兴衰都研究了一番,她也跟着没少看这些资料,看到这封血书时,脑中就浮现出了一个人名,与之对应。
刘豫之子,刘麟。
刘豫本是北宋进士,后来官拜济南知府,在北方大乱时想逃亡江南而不得,却在金兵来临时投降献城,被金人封为“大齐皇帝”,后来迁都动静,带着宋国叛将配合金兵伐宋,结果被岳飞以反间计设计,加上他屡战屡败,被金人废除。
而他除了叛国、乱民之外,最令人齿冷的行为,就是盗墓。
他自己认贼作父,叛国投降不说,还大肆搜索和屠杀宋国宗室,残害忠于大宋的无数仁人志士,在河南和汴京更是设立“淘沙官”,将两京的皇陵和官宦墓冢全都挖开,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最终连他的新主子也厌弃了他。
当时汴京的淘沙官,就是他的亲子刘麟。
岳璃没想到,这人竟能如此之变态,挖了大宋皇陵墓冢,盗取陪葬物再送给被他囚禁的帝姬,真是活该最后被毒死在密室中,只是可惜了那位忍辱负重,最终同归于尽报仇雪恨的女子。
按照那位不知名帝姬的血书,密室中的男子骸骨应该就是刘麟,岳璃让人将他的尸骸焚烧后掩埋,而帝姬的尸骸和那些灵位,则秘密送回海州,让方靖远设法跟赵昚联系后,看能不能将她安葬回如今位于江南的宋室皇陵,也算与亲人团聚,总好过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
待这边的事处理停当,扈三娘和魏楚楚回来,岳璃刚走到前厅,就见两人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显然此去看得八卦热闹让她们很是满意。
扈三娘见岳璃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倒是机灵地收敛了笑容,说道:“将军,我们将裴家的人和礼物交给了裴三郎,他便让裴家家主亲自到历城县衙,翻出了以前曾被压下的几桩旧案,有欺男霸女逼死人命的,还有强占良田侵吞家产的,逼得那位裴家主当堂认罪道歉,将犯事之人都交出来听凭处罚,其中就有那个裴七郎呢!”
魏楚楚跟着说道:“我还听人说,当初府城推举的本是裴三郎上京赶考,可裴家人欺负他家中无人,逼他将名额让给了裴七郎不说,还暗中想要害死他,幸好他机灵躲去了海州。结果那裴七郎会试落榜,回来又花钱在县衙捐了个官儿,居然还想从我们身上再买官位,真是不知死活。”
岳璃问道:“裴三郎如何处置他们?”
扈三娘正色说道:“有人命在身的,一律论斩。其余这退赔家产,罚没收入,判处三到五年劳役。”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不光是裴家,今天这半日里,裴三郎就翻阅了历城县衙里上百份卷宗,还将判词公告出去,贴在了县衙门口的告示栏里,让城中百姓在这几日内,有冤情者,都可以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他都会秉公处置,绝不徇私。”
“那告示贴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好几个来告状的百姓,怕是这几日里,裴三郎都不得休息了。”
岳璃点点头,说道:“他倒是个能吏,如此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省得那些官吏族人来跟他攀关系。裴家也是正好撞在了他的刀口上,以此立威,想必城中的百姓更容易信他。你们安排狸娘在打探消息时,也做好保护措施,莫要让他被人暗算了。”
“属下明白!”扈三娘瞥了魏楚楚一眼,说道:“这事就交给楚楚去办吧,她正好想去看看裴三郎如何断案。”
“哦?”岳璃意外地望向魏楚楚,问道:“你以前不是最不耐烦背《宋刑统》和律例判词的吗?怎地忽然有兴趣看人断案?”
魏楚楚面上一红,偷偷地瞪了扈三娘一眼,低头说道:“我看那裴三郎断案有理有据,将律法条文判词信手拈来,令人信服,所以想去看看。”
“那就去吧。”岳璃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若是对律法如此有研究,倒是有些屈才了。你先跟着看看,保护好他,以后或许还有大用。”
魏楚楚见她并未反对,暗地里松了口气,轻快地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看到她如此雀跃的背影,岳璃方才轻笑一声,转头对扈三娘问道:“楚楚这是对裴三郎上心了?她可清楚裴家的事?那裴三郎……可曾婚配?”她虽然不说,但并不代表就看不出来,魏楚楚身为魏胜的独生女,在海州也算一等一的家世,却一直不肯嫁人,魏胜虽然没说什么,岳璃也知道他家中还有不少是非,魏楚楚也是跟族人闹翻,才独自从楚州跑到海州从军。
她的婚事,不可不慎。若有什么偏差意外,作为她的顶头上司,岳璃也得担上责任,到时候面对魏胜就没法交代了。
扈三娘点点头,说道:“我看她是有点意思,不过也得先看看。裴家那烂摊子,裴三郎断的干净还好,若是断不干净,以后还有得烦呢!何况楚楚这家世……文臣和武将,也未必那么容易结亲……啊!我不是说你和使君……”
她只是,突然想到自家将军和方使君也是一文一武,在大宋本是水火不容的两个集团,他们却轻而易举地跨过界限。
当时消息传开时,无论是近在身边的狸娘们,还是远在临安的那些小娘子们,都简直难以置信。谁能想到,这两个一文一武看起来完全不相配的人,竟然会结为夫妇。那些曾经追着小方探花的马车投花掷果的小娘子们,听说都哭了好几日。
可扈三娘作为岳璃的亲兵队长,对两人相处的情形最清楚不过。但凡有那些酸话传入耳中,她都会第一个出头去维护两人,在她眼里,没有比自家将军和方使君更相配更恩爱的夫妻。
可大宋的文官素来看不起武将,尤其是裴三郎这等才华横溢,以后定然要去临安会试入朝为官的,若是娶了魏楚楚,眼下看来是魏楚楚低嫁,可未来若是裴三郎高升之后,谁知会不会觉得眼下是受了委屈呢?
那些话本里,最多的就是千金小姐嫁给落魄秀才,一朝高中后就翻脸无情。更不用说那些赘婿富贵后霸占女家财产的,升官发财死娘子,简直是那些无良文人最喜闻乐见之事。
扈三娘是从市井中打滚十几年过来的人,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似魏楚楚那般单纯,凡事都从最坏的开始打算,结果脱口一说,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岳璃倒是不以为意,当初不看好她和方靖远的人多了去,可最终不也是谁都没能拦住她,借着皇上的金口玉言,得到了赐婚。
“那些都不是问题,若是裴三郎人品过关倒也无妨,但若是他心胸狭隘,或是忘恩负义……尤其是男女之事,吃亏的都是娘子们。楚楚素来把你当姐姐一般看待,你看人比她准,就得替她多看看。”
扈三娘得到她如此认可,也有些得意,说道:“那倒是,我当年在临安瓦子里见过的人,比楚楚吃过的米还多呢……”
“啊——阿嚏!”
刚刚离开将军府的魏楚楚,迎风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揉揉鼻子,暗自嘀咕,“难不成是谁在念叨我?唉,可惜小小走了……”
她忽地左右看看,当初霍小小离开时,她并不在场,只是听扈三娘说起,亲眼看到霍小小跟那金人奸细同归于尽,被霹雳弹炸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个衣冠冢,她当时还伤心了许久,还特地请人给她烧了不少东西。在海州狸中,她和霍小小看似出身高门,却各有各的苦处,平日也相处的最好,如今虽时常跟着扈三娘,但有些小儿女家的心事,总不能对人提及。
当初她到海州,就是为了逃避本家和阿娘的催婚,魏胜后来虽然去信让族人和阿娘都不得干涉她的婚事,可如今她年岁见长,阿娘怕她也跟扈三娘一样立志终身不嫁,先前就特地去信,让魏胜在海州解试时多看看应试的考生,最好能“榜下捉婿”,替她找个夫婿。
当时正榜上倒有几个年轻考生,也是海州本地人,在云台书院读书,魏胜考校一番之后,让她自己去看,她却一个都没看中,反倒看上了那个在书院借读的山东考生裴文卓。
只是这次裴文卓未进正榜,哪怕是副榜头名,也不能去临安会试,魏楚楚只得按下心事,可没想到他转头就应聘了京东路的吏考,成了济南府历城县押司,正好与她们在济南府重逢,让她愈发惦记。
这次跟着扈三娘去看裴文卓处理裴家事时,那种干脆利落的手法和态度,举重若轻的气势,愈发让她心折,一听岳璃说他这般行事容易引起当地士绅不满和算计,需要人保护,当即就想自告奋勇,可没想到扈三娘早已看出她的心事,比她还先说了一句,这一戳破,倒让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历城县虽不大,但作为济南府的治所,管辖的事务繁多,尤其眼下金兵虽然退去了大名府,但随时都会反扑,岳璃要处理军务,不耐烦应付那些官僚士绅,裴文卓就果断顶上,先发布了几条政令下去,清理旧案的同时,也招揽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士绅子弟入衙办事,又将大宋对收复领地的赋税减免政策宣讲了一番,安抚人心,既打压豪强劣绅,又拉拢士子商贾,手段灵活,将他在海州所见所学,应用得活灵活现。
起初还有些人对他颇为不服,认为他不过是个无品无级的小吏押司,代理县衙事务而已,如何能做得了一县之主。岳璃便亲自去县衙替他坐镇了一回,将方靖远留下的印信示于众人,让人清楚她的态度。有大军坐镇身后,有一军之将力挺,自此再无人敢对他的身份说三道四。人人都明白,一个小小的押司之位,的确是临时,可他的未来,只会远远高于这个位置,而不是止步于此。
谁能想到,半年前狼狈地死里逃生,前往海州避难的裴家三郎,连去燕京参加会试的名额都被人话最硬气之人,连裴家家主都不得不向他低头,而昔日夺去他一切名誉地位和家世的裴七郎,已然销声匿迹。
只是,魏楚楚跟着他调查旧案,清理田亩,赈济贫民,看着他将城中事务一一理顺,赢得了无数百姓拥戴之时,尚未遇到前来行刺之人,就先遇到了前来求他履行婚约的未婚妻。
或者说,前·未婚妻。
第一百四十八章 覆水难收
长清裴氏, 临邑王氏,都是齐州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两族常年通婚, 族中子弟有合适的人选, 都会早早定下婚约。
裴文卓也不例外, 在他十二岁那年文名鹊起,就定下了王家嫡支的九娘子。
虽说他出身裴氏旁支,并非族长一脉,但他在自幼聪慧过人,十岁从族学考入当时的泰山书院, 十二岁就夺得同舍第一,王家便舍了当时嫡支年纪相仿的裴七郎而定下年长三岁的裴三郎。
然而裴文卓十六丧父,十八丧母, 连着五年孝期守孝下来,不光是原本定下的婚约被换给了裴七郎, 连他先前考取的解试名额也被裴七郎顶替,还趁着他为父母扫墓时派人劫杀, 他便借此死遁逃去了海州。
现在来的, 就是裴三郎的前未婚妻, 如今裴七郎夫人, 王九娘。
“奴家王九娘, 见过裴押司。”王九娘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窈窕纤瘦,一副楚楚可怜之姿,倒让一旁晒得黑瘦的魏楚楚忍不住看看自己的手,露出几分惨不忍睹的表情。
魏胜早年从军是弓箭手斥候,家中并不富裕, 甚至在他失陷于海州消息断绝时,族人还曾试图夺产逼走他的妻儿,魏楚楚自小吃尽苦头,直到魏胜夺下海州归附大宋,得到官家敕封,才改变了她的境遇,可她打小做贯农活,学过舞刀弄枪就是没学过女红家事,所以一被阿娘和族人逼婚时,就果断跑去海州从军进了海州狸。
她的手粗糙毫不细致,有些黑瘦不说,还有几个老茧和伤疤,跟王九娘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魏楚楚偷偷地将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后,并没注意到裴文卓眼角的余光扫过她这个动作时,微微弯起了唇角。
“裴王氏,此间是历城县衙,若无冤情上告,本官于开府坐衙期间,恕不招待……”
王九娘抬起头来,堂上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面如白玉,眼若秋水,哪怕不施脂粉,素衣荆钗,亦有令众人惊艳的姿容气质,难怪裴七郎甘冒如此风险,不惜置裴文卓于死地,也要将她和裴文卓的功名夺了过去。
众人心中暗叹“红颜祸水”之时,王九娘却眼中泪光闪闪,悲声说道:“奴家是来状告长清裴氏,骗婚骗财,强夺人妻!”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别说是堂上的裴文卓,就连刚刚交接了县衙事务尚未离去的项汶和其他官吏,本着八卦之心想看个热闹,却没想到恰到个如此之大的瓜。
貌似,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内幕。
魏楚楚更是愕然地望向裴文卓。“强夺人妻”?这个人,莫非就说得是他?
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王九娘在裴家面对裴文卓“报复”之时,突然冒出来反戈一击,告得还是自己刚成亲半年的“夫君”,仅此一点,便已让先前觉得她是个柔弱可怜的“弱女子”的人只觉自己深深眼瞎。
王九娘将状纸递给文书,送交到裴文卓手中,裴文卓只扫了一眼,便冷冷淡淡地说道:“此案既与本官有关联,尚需提交府城,你可先行归家,待等候通传。”
“多谢押司,只是奴家如今已无家可归。那裴家乃虎狼之地,害了奴家终身,而奴家的娘家亦无人肯为奴家出头,就请押司为奴家做主……”
王九娘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跪倒在地上,那般柔弱无助可怜的模样,更让人心疼。
就连魏楚楚都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摸摸自己的心口,想要劝裴文卓暂时收留她,免得这样一个弱女子出门被娘家和婆家欺凌,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正当众人以为裴文卓会收留她时,却听他冷冷地说道:“裴王氏,你与裴文轩业已成婚半载,有婚书为证。按《宋刑统》卷十二户婚律,妻告夫属不睦,妻子擅去,徒两年。你既然无家可归,那本官就先将你送去府衙大牢暂押,等候发落。”
“裴三郎!”王九娘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愤然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瞪向裴文卓,一扫先前那般柔弱可怜的模样,显然已被气得无法保持原本的人设,“你……你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