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璃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对十娘并无他意,却没想到在他心目中十娘的地位如此之高,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先生放心,我会跟十娘配合好的。”
霍千钧也迟疑了一下,终于别别扭扭地点了头,“行吧,大不了,她走不动的时候,我背着她。”
“噗!”方靖远终于明白他别扭的地方,忍俊不住,“你以为还要像阿璃千里靠步行去救人啊?不用,走海州,若是能得魏胜之助……或许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走一趟燕京。”
“你?!”
“こんにちは,てんめいうける,ちょうけんてんし。(你好,我奉平治天皇之命,朝见太祖皇帝)”
方博士不紧不慢地冒出两句话来,听得霍千钧和岳璃面面相觑。
这……是打算变什么戏法去忽悠人吗?
第六十章 危险行动
哪怕方靖远的日语是半吊子+中式直译+乱码混搭, 可问题是这个时代有正经八百的翻译吗?
就算有,在燕京那种地方,有人会质疑来自东瀛神秘阴阳师家族术士的“独特发音”和语法问题吗?
如果有, 那就变个魔术——さあ、私とともに戦ってくれ(来,和我一起战斗吧!)他不介意再用科学来宣传一下迷信的诞生, 毕竟方法只是手段的一种,关键还是要看目标和结果。只要目标和结果是好的,那么过程中的方法和手段,可以忽略不计。
对此,方·魔术师·博士兼职术士·靖远, 已经开始熟练掌握各种忽悠技能了,从黄纸斩鬼术到阿璃拔山术,还有各种烟花造型术……忽然觉得自己会的东西还不少,在这个时代s个大阴阳师貌似可行。
只不过, 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尤其是对霍千钧。
结果, 任霍千钧连哄带骗, 甚至差点动手威胁,方靖远都不肯说出他的计划。
他方才也不过是想起个很久以前听过的传说,灵光一闪间, 动了点心思, 至于能不能成,那还得细细谋划, 才能实现目标。
就霍千钧这狗脾气,丁点大事都瞒不住人的,这种机密可不能现在就让他知道了,否则转过天去, 霍老头和其他人肯定得来找他的麻烦,就连赵昚那边,都未必能瞒得过去。
可他就是想去,哪怕再危险,也想要去试一试。
自从穿越到这里以来,他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临安城里,风平浪静,享受着临安城繁荣昌盛的商业氛围,哪怕做出些技术上的改进,也是立足于大宋本身的技术基础。他所思所想的,是他所看到的人和事。
是西湖美景和临安美食,是士林名流和瓦舍“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穿越来是为了什么呢?发财致富?没兴趣。
官至一品?没想过。
在21世纪埋头实验室的方靖远,有幸生在太平盛世,可以专心科研,无需他顾。
可在这个时代,哪里能容得下他一个安安静静的实验室呢?
边境战事不断,大宋背着沉重的赔款包袱在艰难前行,那些曾经辉煌于世,惊艳了整个世界的发明,在百年之后,被铁蹄踏破,被屠刀斩断。
难得有星火传到大洋彼岸发展起来后,却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器,若干年后再次回来时,将它们的发明国和创造国轰得粉碎,让曾经有数千年辉煌文明的泱泱大国沦为殖民地……
那一幕幕屈辱的历史,他现在有机会从源头改变,为什么不呢?
这个时期的大宋,尚有不爱钱的文官,有不怕死的武将,还有像霍千钧一样把热血和屈辱埋在心底的年轻人,和一个还有复国之志,北伐之念的明君赵昚。
这个国家,还有的救。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要救国,要打破那些士大夫们安逸求存的侥幸心理,就要让他们直面自己的错误,正视自己的伤口。
那有什么,比带回那些曾经是他们妻儿、母亲、姐妹的人,更刺激的事呢?
刮骨疗毒,不破不立,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上一次他们退让,他们求和,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若是还这样下去,那现在的繁华浮世,一样会重蹈覆辙,到时候,他们连下一个临安都没了。
只是,要说服岳璃和霍千钧容易,想要说服赵昚,难度就有点高了。
果不其然,他只是稍稍提了一下,赵昚就差点当场炸裂。
“不行!你想都别想!”赵昚简直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人下蛊了,“元泽你知不知道孰轻孰重?朕要北伐,解救的不光是那些被掳走的女子,还有沦陷在金人手里千千万万的子民,你不好生留在京城帮朕,居然要跑去燕京救人?”
“要是病了朕可以让太医给你开点药,别自己想不开。你这条命,可不止是你自己的!记住了没?要是记不住想不通的话,今天就别走了……”
方靖远落荒而逃。
你不要名声,我还要。这要不走,留宿宫中,明天还不知临安城里会爆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八卦小道消息来。
有些东西,就像潘多拉魔盒,你打开之前,绝不知道你放出了个什么鬼东西。
临安城的小报犹如雨后春笋,还是四季如春,春雨连绵后的那种泛滥模式,在小心试探了几次没看到官服禁绝抄收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文人之间好歹大多还是看书院论战版的,名人传奇版的,翰林文章、历代考卷分析……虽然还有掐架的泼墨的指桑骂槐的,但好歹还在可控范围内。
民间的小报就开始不讲武德了。
今天春风楼的头牌纪事,明天明月楼的新人首秀,还有些风流才子青楼才女靡艳露骨的诗词曲赋,话本绘本的番外同人连载……
方靖远算是见识到,无论在哪个时代,人民群众才是真正最具创造力的。
只要你给他们一片土壤,无需施肥,雨露均沾,一句百花齐放,就能给你开出千奇百怪的变异品种来,还是个顶个的吸睛夺目,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好像他随手丢出一点火星,出去溜了一圈回来,看到了一片肆无忌惮蔓延到漫山遍野的火海,绽放出炙热的火焰,将原本禁锢在文字里的欲念追求肆无忌惮地发挥到淋漓极致。
就好像天边的火烧云,随着你的想象,可以生出变化无数。
你眼里的鲜花,他眼里的血花,你眼中的天仙,他眼中的罗刹……
野蛮生长的小报,正如临安城繁盛的生命力,迅速成为大宋百姓不可或缺的精神粮食。
就连去瓦舍看了表演后,都忍不住去买份小报,里面会有对节目的详尽分析,也有对某个艺人的高度赞扬,同样会有批评和攻击,可大家看得不就是个热闹吗?
始作俑者·方博士表示十分欣慰,与我无关。
然后就和杜十娘密谈一夜,烛火彻夜不息,次日十娘离开时,面色如纸,双目红肿,浑身无力,回去后就闭门不出,连茶肆都没去坐镇,莲花舍的演出干脆请了三日病假。
第二天霍千钧就拿着份小报来嘲笑方靖远,“看看你对十娘做了什么啊!外面都快传到天上去了,听说还有小娘子特地去打听十娘那天的眼妆和脂粉,想要借此讨得探花郎的青睐呢!”
方靖远毫不客气地还击:“你上次哭倒在蹴鞠场的事,你爹知道吗?”
霍千钧立刻跳脚:“我那不是哭!是被蹴鞠砸脸上鼻子都快歪了自己流的水!是水!”
方靖远点头赞许:“呵呵,没错,是水,你脑子里的水。”
岳璃在一旁围观不语,但凡有霍千钧来的时候,先生这里总是十分热闹,也会跟着变得像个孩子般斗来斗去,不似在别人面前还要故作深沉老成状。看着他不加掩饰的毒舌模样,依然很好看啊。
只是这么好看的先生,若是真去燕京,怕是一样会引人瞩目,届时她要怎样,才能护得住他呢?
嗯,只要先生想去做的事,她只会追随,绝不会拦着的。
因为她已经发现,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总是能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和前所未见的办法去达到目标。与其拦着,不如参与其中,还能更好地保护他。
反正,就先生那点儿力气,他还能有什么坏心眼?
方靖远忽地觉得背后发凉,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岳璃的视线,有些意外,“阿璃?有事?”
岳璃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郡主这几天在武学没看到先生,一直在追问几时到先生的课……”
“她居然还没走?”方靖远意外了,“就她那样的,还能挨得过三天的训练量?莫不是有人给她放水了?”
这还真没有,岳璃简单说了下那位福安郡主的情况,方靖远就彻底默了。
从那次靖康之变后,宗室勋贵之女大多被掳去燕京,死伤无数,甚至有的因为体质太弱,求死都不能,一次次自尽被救活,然后再遭受更惨无人道的蹂躏。
所以后来的南宋的宗室女子,从小就先学了锻体之术,功夫不求学到能以一敌十,最基本的自保或是在绝对劣势下的自尽还是能做到的。
这完全超出了方靖远的想象,由此可想而知,为何那些人要拼命地掩盖这件事,真的是因为他们怕了,怕到了骨子里,怕到每次噩梦中,都有妻女带着血泪向他们求救,质问他们为何如此无能,累她们为奴为娼,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甚至连逃回来的亲人都不敢认,宁可当她们已经死了,都不愿去想象一下她们曾遭受过的凌辱和折磨。
因为被成为家门之耻的她们,是他们亲手送出去的赎金,赎回他们的性命,却断送她们的一生。注1
“阿璃,若是跟我去燕京……万一赶不回来参加武举,或者说,违抗圣命,取缔了你的参试名额……你会不会怪我?”
他能够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却不能也不想勉强岳璃,毕竟她身上还背负着重振岳家军的重担,那些已经被毁去前途的岳家子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如果不行,你就留下……”
“不会!先生去哪里,阿璃就去哪里。”
岳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开什么玩笑,让毫无保护的先生自己去燕京?那跟放了只兔子进狼群有什么区别?
放他自己去?那是绝对、一定、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南征录汇》二十二日,萧庆奉二帅命,与宋臣吴开、莫俦等议定事目,令少帝手押为据:原定犒军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须于十日内输解无缺。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第六十一章 大浪起兮
既然下定决心要走, 就得立刻开始着手准备。
方靖远开始有点后悔先跟赵昚报备的事儿了,这两天除了正常上下班之外,他都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几条“尾巴”, 哪怕有岳璃护送,那些人也若即若离地跟着不放。
直到岳璃说那些人都是师兄慕峥的手下, 他才反应过来,怕是赵昚担心他去燕京之心不死,特地让人盯着他呢。
这下就麻烦了。
霍千钧还幸灾乐祸地补刀:“都说了不带你去吧,你还非想去!就算我没告诉老爹,你这也甭想走出临安城!”
方靖远毫不客气地回怼:“我要是走不了, 你也一样。说不定哪天我走了,你还得留下替我赔罪呢!”
“行啊,要你真能走出临安城,让我干什么都行!”霍千钧当场就答应下来, 还特地叮嘱岳璃:“你可不能帮他啊,这不是助纣为虐, 这是帮他送死。让他老老实实留在临安, 燕京的活,我们去就行,哪用得着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岳璃左看看, 右看看, 决定保持沉默。
杜十娘先是给辛弃疾写了封信,辞去了茶肆和商行管事的职位, 以探亲之名离开了临安。
那怕是临安城曾经红极一时的花娘,离开时悄然无声,离开后没过几日,城中新的花魁当选, 各家瓦舍又推出新的杂剧,一代新人换旧人,在这喧哗热闹的时代,人人都追求最新奇富丽的篇章,谁会在乎一个“过气”的花娘去了哪里呢?
辛家商行本来就有不少人手,很快接管了她留下的事务,顶多有几个熟客问了几句,之后就没人再提起,似乎这个人从来未曾存在过。
能通过武举初试进入武学的女子,最终也没超过十个,赵士程给她们单独开班,把福安郡主赵翎和杨家女一起塞了进去,接受的训练丝毫不亚于男学生,结果这些女生们不但没一个叫苦退出的,还接连有人在比试中击败了男生,这就让男生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一个岳璃打败他们,那实力的的确确是碾压性的,真是扛不住。可接二连三的,不光是杨家后人杨念瑾,就连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绣帛儿都拿到了箭术和实战对练的优胜奖,着实让原本看不起这些女子的男生们震惊了。
到底是对方太厉害,还是我们太弱?
男生们一起去找了霍千钧,非要他出头跟女生再比试军阵和野外实战演习,反倒被他给喷了一顿。
“你们一个个的还要不要脸啊?那几个小娘子,有的连字都不识几个,是进了武学现学识字现学兵法战阵,你们打不过人家,箭术不如人家,就想从这上面找场子?叫什么?这叫胜之不武!叫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