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大薛宫总是最难熬的时候,朱墙金瓦,看的人都心浮气躁起来。大殿冰碗中的冰已融化,发出滴滴答答的水声来。她在殿中的玉砖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丝毫没有被玉砖沁凉给平静下来。
“有消息了么?”她再次问道。
夏儿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回娘娘的话,话已经传到长公主府了,现在还没有其它消息。”
她一甩袖子,继续在玉砖上来回踱步。
“凝容给皇舅母请安,皇舅母万福金安——”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清脆的声响像是这个沉闷的临晚时分最令人喜悦的一个消息。她转身看去,凝容正端端立在门口处,一身宝蓝色的襦衫,因为热,已经汗湿贴在了身上。她心下爱怜,忙上前去蹲在他跟前,伸手抱过的同时边责怪道:“怎么照料世子的,这样一身的汗!”
无人敢应声,她一抬眼,看见门外他正悠然进来。“朕这样紧赶慢赶地将他送来,倒落了你的一顿抱怨!”
她一愣,忙顺势行礼,“皇上!”
他一只手已经过来将她拉起,“现在看见了了,可以一解想念了?”说着朝凝容看了一眼,两人像是颇有默契。
凝容乌溜溜的眼睛像是星光一样明亮:“凝容已经过来了,皇舅母就不要再为凝容忧心了。皇舅舅说皇舅母想凝容想的都伤心了呢。”
童言稚嫩,却一下子令她忍俊不禁,满是羞涩地朝他看去。“皇舅母是想念凝容呢,凝容在这里陪皇舅母好不好。”
他乖巧地一点头,“好。”想了想又道,“凝容也想念皇舅母。”
果真是童真无邪,无论成人的世界里怎样波诡云谲,尔虞我诈地相互防范,稚子终究无辜,始终是一颗单纯无害之心。她不禁喟叹,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将他一把抱在怀里。
凝容扭捏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先生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凝容不是登徒子,不敢让美人入怀。”他一张圆圆的脸已经泛出羞红,像是熟透的蜜桃一般惹人怜爱。
“皇舅母是美人不错,可也不能入登徒子的怀中是不是?”薛骁讪讪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直令她一时面红耳赤。
凝容显然还不能真正明白过来这其中的意思,偏头做思考状,像是努力去研究这话中之意。她忙打岔道:“时候不早了,凝容出了一身的汗,先让嬷嬷带你下去沐浴更衣可好?”
他乖巧地一点头,“凝容先行告退!”他抱手一行礼,惹得她又是灿然一笑。“下去吧,待会皇舅母带你去凤飞台!”
抬眼瞬间,却见他一脸不满立在一旁。
聚贤堂许久不曾有帝子学习,几乎已经荒落,幽深延长的院落里,梧桐遮天蔽日,仿佛隔断了与皇宫的联系。因其静谧且环境幽雅,特作为历代皇子学习之地。
凝容是大薛朝开国百余年来,第一位入得学习的世子。晋安王的过继皇子之论满朝皆知,因此无论作为教导的文曲司,还是陪读的小太监,无一不对其恭顺有加。
这种恭顺还来源于每日必亲自前来的皇后娘娘身上。这般宠爱,让人只当是皇后无子,将他已然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般。也愈加验证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皇帝对这位世子,给予厚望。
“无德不贵,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罚。朝无幸位,民无幸生……”
小小的人,一袭锈红色宫装罩在身上,显得愈加惹人喜欢。她携了柄团扇在手中,示意身边的宫人不要说话,悄悄地坐在他身后远远的地方。
“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不自*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是以不言而善应,不约而善增……”
她蹙眉,朝头案旁的文曲司大人高新常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高新常是内阁学士,素来不与皇后有任何交际,却又因是翰林的文人,入主了后宫,不得不对谌凌烟恭敬一二。
“皇后娘娘示下!”他躬身立在一旁。
“凝容世子初入学堂,初学懵懂。当以礼义仁孝教之,这般帝王之道,文曲司大人是否觉得太过晦涩了些?”
高新常心下疑虑,还是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微臣有失见地,这就去改变教学内容。”
她摇摇手,“待本宫再看看世子的意思。”
高新常刻板文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惊异的神色,踟蹰了一会方才退了下去。
七岁的小人,还要问问他的意思?高新常太过不能理解,以致于一整天教学都惴惴不安,这个凝容世子,究竟是怎样的荣宠贵胄?
周辉在一旁敲了敲桌案,“高大人?”他提醒他,“有烦心事?”
“没……”他蓦然回神,强打了笑脸道,“在想明日给世子教何内容。”
“是啊!”周辉理了理案上的书籍,“不让教帝王之道,光教礼义仁孝,又何必送进聚贤堂来?”他叹叹气,“到底帝王家……”
“君心难测,你我且奉命行事罢!”高新常道,边将凝容坐的椅子扶了扶正,端详了一会方才离开。
“有文曲司大人教导,烟儿何必还要日日费心?”他倚在榻上埋怨道,“凝容一来,你都不来书房了。”
“凝容进宫,长公主不在身边,臣妾是怕他孤单。况且皇上英明果断,处理政务时游刃有余,何必还要臣妾一旁,反显得叨扰了皇上。”她盈盈一笑。“况且朝堂之事,皇上想与臣妾说时,自会说的。”
他定定看了会她,突地一伸手将她拉过,揽进怀里,“烟儿是想以此,让朕每日都在这里?”
她略略地挣了下,故意道,“那皇上是得有多少政务要与臣妾说?”
“朕在这里,不是为了跟你说政务的!”他已经搬过她的脸,强行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有一种难言的伤感情绪。
这样将凝容日日留在身边,心多少放了些。只是,这样的日子里,总是有些波涛暗涌。
“凝容世子的食饮,一定要检查清楚了再端过来,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本宫要整个御膳房的人以命做抵!”她怒道,边不停地朝里屋张望着。
紫千立在一旁冷笑:“不过是吃食不新鲜吃坏了肚子,皇后娘娘这般紧张,倒真像是亲娘,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了,也该放心将世子交与皇后娘娘抚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