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不想干这个劳什子大统领了!
好在后来万岁爷没有给大皇子指婚,不过却并不是因为万岁爷对大皇子心存可怜,而是因为大皇子……又传出另一桩可叹可悲的流言,都说是大皇子在战场上不仅仅是伤了右臂,更伤了那一处要紧的、男人最要命的地方。
哎!
总之,指婚是不可能的了,难不成要让人家金贵的公主守活寡吗?入主东宫更加是不可能的了,一个无后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只怕日后大皇子是连门儿都不想出了。
严复低落了很久,到后来,万岁爷册封大皇子安郡王,却没有给大皇子圈地,还是把大皇子留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严复心里的无力感越发沉重,也是打那个时候起,早就萌生出的退意,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想离开,离开这座世间最尊贵、最华丽也是最腌臜的宫苑,他想自自欺人地躲起来,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处,两人不闻窗外事。
真的,不如归去。
……
不如归去。
此时此刻,严复又在这样地想,他看着这乌泱泱关了满院子的、待宰的羔羊,看着他们绝望又温顺的眼睛,无力感跟绝望充斥着严复的胸腔。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做这个刽子手?
为什么?!
严复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死死握着,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他死死咬着牙,口腔中充斥着的血腥滋味儿,让他觉得异常恶心,蓦地,他忽然蹲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大统领!您这是怎么了?”侍卫着急,赶紧过去查看,一边给严复拍背,一边询问,“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严复猛地将他一把推开,又使劲儿吐了几口,其实他这一整日都粒米未尽,又哪儿有什么可吐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觉得肺腑里头实在积压了太多太多的……
污浊。
对,污浊,脏得很,实在是脏得很。
这是万岁爷逼着他不得不吞下的污浊,君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吞下,可是……可是他却还是忍不了。
太煎熬了,也太痛苦了。
“大统领,”蓦地,人群中,一个被捆绑的结实的、侍卫模样打扮的小伙子,忽然开口了,他面色惨白,但是表情跟语气却都十分平静,甚至还挺温和,“大统领,属下知道您是被逼无奈,属下是不会怪您的,要怪……就怪属下偏偏跟皇室沾了边儿,若是有下辈子,哪怕是做猪马牛羊,属下也再不会跟皇室沾边了。”
“活着太煎熬了,倒不是死了痛快,”说道此处,那小伙子忽然一声叹息,又冲严复笑了,“大统领,您就别难受了,动手吧,我们不会怪您的,真的不会。”
这小伙子话音一落,顿时又有几个小伙子异口同声地道:“对,大统领,我们不会怪您的,这原本就跟您没有干系,大统领动手吧!”
“是啊大统领,我们都曾是您手下的兵,您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心里有数,怎么可能怪您?大统领,给我们个痛快吧!”
“大统领,您动手吧!”
……
“小五、小六、阿文……”侍卫听不下去了,鼻翼抽动,眼眶都跟着泛红,他竭力忍着眼泪,又去看严复,嘴唇颤颤地叫了一声,“大统领……”
这些侍卫,他都认得,有几个还是跟他一道入的御林军,一起到的严复手下,他们一起练功,一起起早贪黑,一起风雨无阻,也一起畅想未来、分享雄心壮志,他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后来,小五小六这些被选入了二皇子府,同一批的,当然不止这几个人,拢共二十人呢,可是如今就剩下眼前的这几人了,二皇子性子残暴,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侍卫不在少数,阿大阿二他们就是被二皇子生生打死的,听说前不久阿四也遭了二皇子的毒手,倒是保住了条性命,只不过却成了痴儿,不单单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就连吃饭穿衣都得人帮着哄着,就跟个新生儿无异,阿四从前多稳重热心肠的一个人啊,竟然落得这般下场,如何不令人唏嘘。
而这几个仅剩下来的兄弟,却又要因为二皇子的缘故被葬送性命。
这就是他的这些兄弟的遭遇,侍卫也是忍不住了,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去死?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手底下?
“大统领……”侍卫又叫了一声,明显显地带着哀求了,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眼泪都忍不住了。
可是不待他开口,小五他们就着急了:“阿斌,你这是做什么?要害死大统领吗?抗旨不遵,是个什么罪过,你心里不清楚?你这不仅仅是要害死大统领还要害死所有御林军的弟兄啊!你这是让我们做鬼也不得安生啊!”
“阿斌,你……你要是再敢逼迫大统领,你信不信……我就直接咬舌自尽!”
蓦地,小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也再说不出任何话来了,鲜血大股大股地从他口中汹涌而出,似是奔流不息的长河,一下子就染红了他的前襟,小五身子晃了两晃,然后倒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小五!”身旁的小六阿文齐声痛呼。
严复大步向前,来到了小五身边蹲了下来:“小五,你……”
严复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看着血流不止的小五,他胸腔里似是烧了一把火,小五却冲他费劲又虚弱地笑了笑,吐出了口中大半条、血粼粼的舌头,然后死死拉着严复的手,用染血的手指在严复手上费劲地写下了两个字——
“四哥”。
小五的脸更白了,眼神开始涣散,却还死死地拉着严复的手不放,严复鼻头陡然一酸,揉了揉小五的后脑,跟他点头道:“你放心,我会……会照顾好阿四的,让他太太平平、安安生生过完下半生。”
小五总算放心了,放开了严复,还微微带着少年人稚气的脸上露出安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