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葭想不明白,纵使兄长真的犯错了,父亲责罚打骂也就是了,怎么就严重到不认儿子的地步呢?
“娘,我们为什么要来京师?”那时候,她这样问康如眉,长年卧病让她异常体弱,声音都小小的,她厌烦透了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厌烦透了日日都要喝苦兮兮的药汤,她怀念蜀地,怀念从前的无忧无虑,怀念所有跟京师无关的日子,越是怀念,就越是痛恨眼前的一切。
“娘,蜀地那……那么好,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京师?”她“呜呜”地哭,激动地质问康如眉,“娘!我要回去!我要回蜀地!回我们自己的家去!娘!咱们明明有家的!咱们家在蜀地!这……这里不是咱们的家!”
“娘,您跟爹带女儿回去好不好?咱们回自己的家过自己的日子去,娘,说不定……说不定哥已经悄悄回去了呢,正在等着咱们呢!”
那天康如眉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穆葭已经记不起来了,当时因为她太过激动的缘故,竟然当场晕了过去,可是在她眼睛闭上之前,她分明瞧见康如眉的眼睛同样湿润着,满含着眼泪和痛苦。
她知道康如眉和她一样,痛恨着京师还有穆府,可能在心底的最深处,应该同样也恨着穆昇吧。
可是即便如此,在后来穆昇被冤杀人下狱的时候,康如眉还是竭尽所能为他奔走鸣冤,在穆增、在穆府全然舍弃穆昇的时候,康如眉没有,她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一个妇道人家不惜抛头露面,为了已经不顾夫妻情分、另娶他人的负心郎四处奔走,她尽到了年少时她对穆昇的誓言——不离不弃,虽然这份感情早已经破碎支离。
可穆昇到底还是死了,背着谋害新妇的恶名,不是死在刽子手刀下,而是死于疫病,死在他的亲侄女儿、当时五皇子妃、穆蓉的手里。
穆府的人有多狠心啊,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即便是亲生儿子也可以毫不留情的抛弃,所以为了不损跟佟府的关系,在四皇子的授意下,穆增没有一点儿犹豫跟内疚地、再一次地选择了大义灭亲。
上一次,他大义灭亲,是穆长风被污蔑毁了名声的时候,他这个祖父主动站出来大义灭亲,彻底断送了穆长风的未来和人生。
而没过多久,他又一次地大义灭亲,这一次大义灭亲的对象是敬府,是他的亲生闺女穆敏。
三次大义灭亲之后,他彻彻底底亲手毁了穆府长房。
穆昇在牢里丧命之后,康如眉终日以泪洗面,最终郁郁而终,也随他而去。
这就是康如眉的一生。
穆葭一直很想问一问康如眉,她可曾后悔,后悔当年嫁给了穆昇,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康如眉是否会断然拒绝那个上门自聘、忐忑不安的儒雅青年?
可是,她没有机会去问,不光是上辈子,这辈子也是一样,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让她的娘亲,不后悔这一生、亦不后悔当年嫁给穆昇。
所以,即便可能心里永远揣着对穆昇的那些怨恨,穆葭也不会更不能报复穆昇,他不仅仅是她的爹爹,更是康如眉的郎君,是康如眉获得幸福的最大源泉。
谁的人生会没有点儿遗憾,或者无奈、意难平呢?
所以,就这样吧。
为了所有人都能好好儿的,她忍耐着点儿也没有什么。
而且,不忍耐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要让她对亲生父亲下手吗?
到底,这辈子穆昇没有对不起他们娘仨儿,而且穆增已死、二房已倒,穆昇也不会再受他们影响,不可能再做出伤害他们的事儿来。
可是穆葭却又总会忍不住地想,若是穆增还活着呢?穆昇会不会再一次背叛他们呢?
明知道根本不存在这个可能了,可是穆葭却总会去想,她知道自己是钻进牛角尖里头了,但是她就是出不来。
……
“难道女子就不能习武?哪怕是学个一招半式用来防身也好啊,总比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描红绣花靠男人保护来得强啊。”
封予山愣住了,他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清楚穆葭怎么会一下子想到了这些,马车里头黑乎乎的,他看不清楚穆葭的表情,但是却能从穆葭的语气中听出茫然与伤感来,很明显,他无意中戳痛了穆葭内心深处的某处敏感之处,穆葭难过了。
封予山免不了就有些担心了起来,想安慰穆葭,可是却不知道从何安慰,道歉,自是更不好,封予山犹豫着要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到底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穆葭有心事,应该跟她之前的经历有关,若非如此,穆葭也不会小小年纪便就如此早熟,心机城府远超同龄人,甚至超出绝大多数的成年人,都道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可见穆葭年纪虽小,但是却没少经历风浪,因此心里留下.阴影也不是什么怪事儿,封予山几次都想询问穆葭过往之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穆葭不想告诉他的,他不该追着问,没得戳了她的伤口,他能等,等到有一天,穆葭觉得那些阴影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过眼云烟,可以毫无芥蒂地跟他说起。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呢,所以不着急。
当下,封予山抿唇笑了笑:“女子习武当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葭葭你知道吗?南疆民风彪悍,许多南疆女子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平时上山打猎下地干活都输男儿,待到战时,也有不少女子主动披挂上阵,就我当年在南疆战场的时候,军中便就有一支娘子军,打起仗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冲在前面,没有一个男人敢轻视她们,我对她们甚为欣赏敬重,以至于都影响了我对女子原本的审美标准。”
封予山这话落在穆葭耳中,甚为熨帖,她渐渐从灰暗的情绪中走出来,托着腮,好奇地问封予山:“南疆战场真有这样的一支娘子军?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