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初见的时候,苏良锦不是这样,她是那么的迷人和健康,带着一身大夏书香世家走出来的贵女风范,一颦一笑都让她脸红心跳,十八岁的少女,在那一年冬日,笨笨拙拙、又无法抑制地坠入了情网。
可是如今,当年艳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都怪她,真的都怪她!
“姐姐,我后悔了……”柳南芸哽咽着道,“都怨我医术不精,治不好你的病,只能用最蠢笨的法子,害了你……这么多年,姐姐,你该恨我的!”
“阿绮,从前我恨过一个人,恨得刻骨铭心,恨得想跟他同归于尽,若是没有你的话,怕是这辈子走不出那方腌臜后宅,怕是这辈子的精力都要耗在那个不值当的男人身上,”苏良锦一边柔声道,一边取过帕子给柳南芸拭泪,凝视着那双泪眸,半晌,苏良锦又道,“阿绮,你是上天给我最好的馈赠,这二十八年,于我而言,是偷来的侥幸,阿绮,我怎该恨你?你在这里啊。”
一边说着,苏良锦一边拉着柳南芸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左胸口,感受着那只手的颤抖,苏良锦把它握得更紧了,一边迎着柳南芸的泪眼,笑了:“身子虽然比从前瘦了小了,可是心却一点儿都缩水,阿绮,这一整颗都完完整整地属于你。”
对着苏良锦含笑的眼,柳南芸眼泪又簌簌而下,她轻轻扯着苏良锦的手,也覆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姐姐,这颗心也完完整整地属于你,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感受着下面健康有力的跳动,苏良锦抿唇笑了,心里却暗暗叹息,她宁愿这颗心早日易主,早在很多年前,她就这么盼着了,盼着年轻美丽又健康的阿绮,能够做个薄情之人,忘了她,丢下她,开启新的感情和人生。
可是,直到如今,她白发苍苍、齿摇发落,她的阿绮却还是傻乎乎地眼里心里只有她。
她为阿绮着急,为阿绮不值,她想赶阿绮走,可是她却从来开不了这个口。
阿绮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卑鄙的,她何尝又不是?
她贪恋着每一个有阿绮的日子,贪恋着阿绮的爱恋,贪恋着阿绮的陪伴,所以即便是毫无尊严的苟延残喘,她还是想尽力活下去……
她好舍不得她的阿绮。
人真的很奇怪,各个年龄阶段,对于感情都有不同的理解。
年轻的时候,感情就是一切,为此,你会奋不顾身,甚至连亲人手足都不顾,你会从一个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变成扑火的飞蛾、全天下人眼中的笑话,亲人的不解,世人的冷眼,你都可以不在乎,你就是要嫁给他,你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然后呢?
才子佳人大团圆了?
可惜没有。
你发现他实则是个薄情郎,你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他亦惊讶于你竟然不过是个泼妇,然后,你猛然发现爱的背后原来是恨。
再然后,你当初的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全然成了货真价实的笑话,而他也成了你人生的最大污点与头号死敌。
后来呢?
你年岁大了,没有了从前的冲动和勇气,你变得沉稳了,学会了计算得失,不再轻易付出真心,这样的你,似是死水一汪,没有波澜,自然也没有风浪,你习惯了倦怠乏味的人生,开始不屑那起子才子佳人的戏文。
你以为你这辈子就此断送,直到你再一次怦然心动。
你的年纪和阅历,都不会允许你似少年时候一般为爱痴狂,从最初的抗拒不肯承认,到最后再一次选择真心交付,这中间甚至需要隔上几年。
迟来的感情,和风细雨,却又弥足珍贵,你不再爱得张扬,却爱得坚韧,你小心翼翼守护,同时也会为她着想,你跟从前似是变了个人,你不再那么自私霸道,甚至还盼着她也能跟那个男人一样,变得薄情,变得自私,变得……能够轻而易举离开自己。
多不可思议。
想到此处,苏良锦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她伸手抚着柳南芸的长发,一边柔声道:“阿绮,我给你准备了红包。”
柳南芸闻言,忙得起身,一边抹去了眼泪,一边一脸期待惊喜地看着苏良锦:“姐姐什么时候给我准备的?我竟都不知道。”
“这是惊喜,当然要瞒着你,”苏良锦笑着道,一边伸手从枕头下取出了一个红色的福包,递到了柳南芸面前,一边含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姐姐送的我都喜欢,”柳南芸道,一边打开了福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枚镶金红宝石戒指,梅花状的红宝石周围镶着一圈碎钻,红宝石硕大又剔透,一点儿杂质都没有,碎钻也颗颗晶莹,品相做工都是一流,饶是在宝石堆里长大的柳南芸,这时候瞧着这枚戒指,一时也看呆了,半晌才道,“姐姐,这戒指怕是传家的物件的吧?”
“你眼力倒好,”苏良锦含笑道,一边看着那枚戒指,缓声道,“这是母亲传到我手上的,嘱咐我以后也传下去。”
“那姐姐怎么给了我?”柳南芸不解,“就算姐姐……不喜晟哥儿,也该把这戒指传给敏姐儿啊。”
“敏儿过得极好,有夫君疼着,有儿子孝顺,用不着一枚戒指锦上添花,”苏良锦笑着摇摇头,目光又落在了柳南芸脸上,声音更柔了,“可是阿绮,我知道,你必然喜欢这枚戒指的。”
不止这枚戒指,你的所有我都喜欢,也都想要。
柳南芸吸了吸鼻子,冲苏良锦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柳南芸又看了看那枚戒指,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顿了顿,然后踟蹰着开口:“小姐似乎也很喜欢红梅,不止首饰上有红梅的图案,平时也总剪红梅入房插瓶……”
说到这里,柳南芸顿了顿,朝桌上那束静静绽放的红梅看了看,又打量着苏良锦的表情,瞧着她面色没有什么起伏,这才又道:“我瞧着,小姐的心性跟姐姐倒是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