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想大晚上的,守卫没听清有情绪也是有的,于是又耐着性子,用更大的声音吼一嗓。
“将军,锦城王殿下奉旨进京,请速开城门。”
娘的!里头的人又不悦地骂咧了一句。
“懂不懂规矩?城门一关,六亲不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开门。什么人啦?在外面候着吧,明儿天一亮,城门自然就开了。”
谢放彻底变了脸色。
离京时,也是这座城门,一众将校漏夜跪送,悲从中来。
六年过去,同一个城门,换了人,门都进不去了?
到底是守城将士狐假虎威,还是有人诚心要给锦城王一个下马威?
谢放回头,见赵胤坐在马背上,面色如水,平静如常,突地一声冷笑,扬起鞭子重重拍打在城门上。
“里头的人听着,锦城王奉旨回京,尔等再不开门,以抗旨论。”
啪!
啪!
啪!
重重几声敲击下,一簇火把出现在城楼上。
一个声音冷冷从夜风中传来。
“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谢放气极了,“混帐!锦城王都识不得,要你狗眼何用?”
说着他拿过马背上的弯弓,就要搭箭,却见赵胤慢慢扬起手,“谢放!”
谢放是个极为沉稳冷静的人,很少有失控的时候。只是在锦城六年,除了王妃,从来没有人敢给锦城王半个冷眼,他也有六年之久没有感受过皇权下的威压,因此看见这些人明知故问,为难赵胤,一时气极就想给他们一点教训。
当然,他也未必当真要如何,只是吓吓这些瞎眼的东西罢了。
闻言他便调转马头退回来,低声道:“爷。这些狗东西,故意为难……”
赵胤嗯声,平静地抬头,“锦城王赵胤,奉旨回京。劳烦开门。”
“锦城王?锦城王不是还要几天才到京城吗?”城垛上的火把又亮堂了一些,那个守城的将校是一张生面孔,他伸出火把探出头,瞧了赵胤好半天,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哎呀一声,猛拍脑门,急急忙忙地跑下来。
“快!速速给锦城王打开城门。”
……
第926章 两母争子的故事
沉重的城门在夜风中徐徐拉开。
守城将领自称姓郑,单名一个宗字,在赵胤骑马入城时,郑宗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条马鞭,低头顺目地请求锦城王殿下责罚。
如何责罚?
宵禁本是城防规矩,他没有做错什么。
至于骂的那几句,人家也没有指着锦城王殿下的鼻子骂,不知者不罪。
众侍卫恨得牙根都咬紧了。打锦城王的脸,就是打他们的脸,回京就受此冷遇换谁心里都不舒坦,偏偏拿人家无可奈何——
岂料,赵胤却停下脚步,骑马在郑宗面前站定。
“谢放——”
谢放上前,拱手道:“属下在。”
赵胤道:“武官职时饮酒,对上官失仪不敬,其罪如何?”
谢放没有抬头去看自家王爷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回道:“玩忽者,杖六十。失仪者、罚俸半年。不敬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一听这话郑宗早已变了脸色,嘶声道:“下官不知殿下深夜驾到,无心之过,殿下竟要重罪……”
赵胤冷冷看着他,“不敬是无心,玩忽失仪又如何?”
郑宗的脸色一变再变。
他原本是吃准了赵胤刚回京师,又因斩杀刀戎一事身背血案,行事肯定会收敛许多,绝对不会地盘没有踩热就处罚守城将领,落人口实,这才敢在赵胤面前嚣张。可如今看赵胤根本就没有半分畏惧,还铁了心要处罚他,这才有点慌了。
“殿下恕罪……”
郑宗再三求情,赵胤却冷脸以对。
无奈之下,郑宗只能狠狠咬牙,再次将马鞭托高。
“不识得殿下真面,是末将之过,任由殿下处罚。”
他双手微微发颤,
赵胤看也不看他掌心的马鞭,冷冽地道:“劳烦郑将军自行到军务司领罚。明日,本王要亲自过问。”
说罢,他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侍卫们一个个纵马跟上,马蹄溅起的灰尘扑愣了郑宗一脸。
……
无乩馆仍是当年赵胤离去时的模样,只是门房的灯火似乎略微暗淡了一些。
这几年甲一少有回来,只有管家刘伯领着一群仆役们守候,日常打理。朱九和杨斐等留京的侍卫都早已另有别宅,因此,无乩馆竟是无形中荒废了下来。
听到敲门的声音,刘伯披衣起床,透过门洞看到风尘仆仆的赵胤,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王爷?是您回来了?”
赵胤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谢放却是笑道:“刘伯,还不快给爷开门?”
“诶,诶。小的就来,就来,爷稍等……”
刘伯要去拿钥匙开大门,却被赵胤阻止。
“角门入便可。”
连日奔波,众人都有疲乏了,赵胤回到房里,沐浴更衣后用了几口便饭,就眯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房间久不住人,谢放为他熏了些香,看赵胤没有上床的打算,催促道:
“天儿不早了,爷早些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入宫见驾。”
“不急。”赵胤抬起眼,看他一下,“你看炉子上的水烧好没有,再泡两盅茶水来。”
大半夜的喝什么茶呀?
谢放心里犯嘀咕,可是赵胤没有改变决定,他便不会多问,应一声,便出去。
不过半刻工夫,热茶刚刚端到房里,杨斐便匆匆赶来,站在门口请安。
“属下参见王爷。”
谢放心里惊了一下,看赵胤平静的面孔,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茶,默默放下,候在旁边。
赵胤嗯一声,“进来。”
杨斐一身黑衣,带着夜风的凉气大步入内,给赵胤行了个礼。
“得闻殿下入了城,属下不敢耽误便匆匆过来了。”他抬头,看着赵胤的脸,“六年了,爷可安好?”
赵胤看向他脸上那半副金属面具,轻轻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盏,“好。这些年,你辛苦了。”
杨斐摇头,“属下不苦。就是……就是有愧殿下嘱托,眼睁睁看那东厂势大,白马扶舟在朝堂势力如日中天,却是无能为力……”
在赵胤离京以后,杨斐和朱九的编制锦衣卫,不算是锦城王府的属官。两人皆在盛章麾下做事。为了行事方便,朱九成婚后依功行赏得到了擢升,现在是北镇抚司正五品千户,而杨斐不在意官职,更不愿意现于人前,即便有大功在身,却不愿受封,如今仍是一个校尉。
他当初找到赵胤要留守京师,赵胤曾要许他官职。以有他的功劳,不说千户,便是再往上升也是受得起的,可杨斐不愿,唯一的要求是“不受约束,闲散自在”。
赵胤素来不勉强人,也就由着他去了。
“你无须自责。”赵胤平静地看着杨斐,眯了眯眼,语声淡然地道:“白马扶舟若想弄权,又是谁能阻止得了的呢?”
“你。”杨斐道:“殿下若在京师,断不会有东厂的今日。”
哼!赵胤眯了眯眼,轻笑起来,“东厂、锦衣卫,都是天子之器。并无不同。”
天子之器由天子所用,只要用起来合手,用哪一个不是用呢?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杨斐默然半晌,仍然心有不甘地咬牙道:“殿下,你是不知那白马扶舟如今有多么嚣张,东厂番子又是何等的仗势欺人……”
赵胤侧过头,突然问:“晏靳新如何?”
杨斐轻轻摇头,“晏指挥到底不是当初的大都督,没有五军在手,在朝堂上威仪不够,又处处被白马扶舟掣肘,北镇抚司多少案子都被东厂抢了去……”
杨斐瞄了赵胤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又接着说下去。
“正是因为晏指挥的步步退让,锦衣卫这才渐渐落了下风。到后面,有什么差事,陛下都不经锦衣卫,直接差由东厂去办……而东厂人手不够,又掉转头来从锦衣卫要人。如此循环反复,加上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只尊白马而不敬晏指挥,不过几年时间,锦衣卫俨然已沦为东厂的走狗、下属衙门,可任由东厂差谴……”
杨斐说得痛心至极。
谁也不愿意看到锦衣卫沦落至此,可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对皇帝来说,情分是最无用的东西,帝王看重的,是谁有办事的能力。
很明显,是晏靳新的办事能力和手腕,都不如白马扶舟,这才渐渐被抢了头风,直到最后丢失了阵地,让锦衣卫沦为了东厂的附属……
杨斐道:“盛镇抚曾问过晏指挥,为何不争一争。可晏指挥说,陛下要的是国朝安定,文臣武将齐心协力辅佐江山,陛下最见不得权臣倾轧,官员内斗。还说眼下大晏外有强敌,绝对不能因私而废公,致朝廷陷入内耗的境地。既然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那么,谁做老大,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争,一个不争,结果可想而知。
赵胤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这话像是晏靳新说的。”
这个晏指挥,赵胤打小就认识。他算是典型皇亲国戚,权臣二代。他的母亲是永禄爷唯一的亲妹妹梓月公主,他的父亲是当年助先帝靖难的驸马都尉晏二鬼,若论身份背景,晏靳新丝毫不比白马扶舟弱。可以想见,若晏靳新当真要与白马扶舟一较长短,势必会如他所说,权臣内耗、内斗,损失的是大晏朝廷……
也就是杨斐所说,他的步步退让,这才成就了白马扶舟的一代权臣之路。
赵胤笑了笑,突然想到了时雍讲过的一个小故事。
从前有一户人家丢了孩子,千辛万苦找到,偷孩子的人家却不肯承认,非说是自己生养的。撕扯打闹中,两个母亲一人拉住了孩子的一只胳膊用力拉扯,疼得孩子哇哇大哭,最终,放手那个人,才是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