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王事了抽身去,如今的通宁远却乱成了一锅粥,百姓怨声载道,官员战战兢兢。陛下当以社稷为重,即刻下旨查办土司一案……”
“请陛下定夺!”
光启帝目光冷冷地扫过御案前的众臣,突然冷笑一声。
“一群废物!”
众臣大惊,齐齐抬头看着皇帝。
“陛下。”
光启帝提起案上的御笔,唰唰两下,在面前的空白圣旨上画了一个“大叉”,然后抬飞掷入殿中,堪堪从内阁大臣的头上飞过,砰一声落在地上。
“身为朝廷重臣,不解百姓疾苦,不懂为朕分忧,只会人云亦云,毫无主张,与那浑水摸鱼之辈有何迥异之处?朕要你们何用?吃粮拿饷浪费空气吗?”
“……”
众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咳咳咳!”
训斥完众臣,光启帝似是气极,重重地咳嗽起来。很显然,他想力保赵胤,不愿被各地土司借机讹诈,要权要利。可是,皇帝高坐明堂,手却伸不到那么远。这天底下的黑白,也不是皇帝一人之口就能决断。
众人屏气凝神,久久无声。
气氛凝滞。这时,一道声音飘忽而入。
“一桩小事,陛下何须动怒?”
听到这个声音,众臣交换个眼神,表情微变。
御书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白马扶舟迈着悠然的步子慢慢地进入御书房,弯腰捡起光启帝掷在地上的圣旨,看了一眼,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此事不难解决。陛下,臣有一计。”
光启帝眉头微拧,“说说看。”
白马扶舟的目光看向众臣,“臣想单独禀明陛下。”
光启帝扫过白马扶舟带笑的面容,摆摆手,示意众臣。
“你等先行退下。”
……
为了缓解时雍的郁结,赵胤特地抽出时间,带时雍到处走动,随便也带着两个孩子和陈岚出门,郊游、踏青、野炊,在锦城府的各个风景名胜都留下了足迹。
陈岚这辈子循规蹈矩惯了,开初还多有顾及,时间长了,在苌言这个疯丫头的带动下,渐渐便忘掉了身份,丢掉了包袱,好像当真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祖母,越发融入这个氛围,乐不思京。
以前拒绝出游的褚道子,被时雍以“照看通宁公主身子”为由也哄了出去,成日里,他如同陈岚的贴身侍从,只要有陈岚出没的地方,都有他的默默跟随,偶尔,他也会和时雍母女俩探讨一下医术或病例,再有苌言小丫头童言无忌,在旁边“请教”,一家子着实其乐融融。
唯一让时雍遗憾的是褚道子始终不肯脱下他那身黑色罩袍。
不论走到哪里,他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说不敢污了公主的眼睛。
两个人不进不退,这桩姻缘实难搓合,时雍也不勉强,只盼这些长辈都开开心心地过好余生。
因此,趁着眼前春光明媚,她将大把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家人和吃喝玩乐了。
……
第917章 遐想联翩
最美人间四月天。
这个时节的锦城府,百花盛放,春色宜人,温度舒适,实在是大好时光。
锦城人经常能看到王爷带着王妃和一双儿子,拖家带口出游的画面。
未出阁我女子艳羡不已,暗地里寻思要嫁一个这样的夫君。成了婚的妇人们私底下也无不感慨王妃好福气,王爷好宠妻。如此一来,她们再瞅自己丈夫,便有了王爷做参照物,少不了一番数落……
一时间,男子兴起了会效仿锦城王,说是“大丈夫何不宠妻”,女子也学着锦城王妃,在夫婿面前挺直了腰板。
人人都觉得这是一股风,好玩而已。
谁也没有想到,天长日久的未来,锦城的民风当真有所改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甚至有了“嫁人就嫁锦城男”的说法。追问究竟,皆因锦城男子大多“惧内”,对妻室也比别地男子更为敬重和宠爱,而锦城女子大多强势,地位高,做得了夫君的主,活得自在。
当然,这是后话。
只说眼前,不知是不是赵胤把时雍先前那些黯然神伤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居然破天荒在锦城府的文曲大街上办了一个女子学堂,招纳有志读书的女子,不限出生和年龄,虽然只是一个试点,能够摆脱旧俗、得到家族允许前来读书的女孩子也极少,但好歹是开了个好头,引来了围观和议论,有了抗争和试探。
万事开头难,迈出第一步就好。
为这,时雍兴奋了好几日,每天下厨为赵胤做两个小菜,或是将桌子摆到院子里,亲自带人削竹签串串串,做烧烤,招呼大家一起来帮忙,一起来吃喝。
赵胤也会遂了时雍的心意,只说为了热闹,吩咐侍卫丫头们“没大没小,不用讲究规矩”。
每每这个时候,苌言就是最高兴(疯狂)的女子,满院子地跑,什么都要抢着上手,弄得身上油污片片,奶娘唉声叹气,结果也只是唤回一道道银铃似的笑声。
至于陈岚,原定的二月返京的行程,就这样硬生生地拖到了四月。
这个期间,宝音曾来信询问过她的身体情况,陈岚如何复信时雍不得而知,心里却是真心希望母亲能留下来,陪了两个小外孙,安享天伦之乐。
于是,她试探性地捎信给宝音,详细讲述了锦城的种种美食、美景,气候、生活,她希望宝音能过来,住上一年半载。
寄了信去,时雍便天天盼着宝音的回函。
一晃到了四月底,宝音尚未复信,他们却收到一封半官方的婚讯。
北狄成格公主大婚,嫁给了兀良汗的二皇子来桑。
严格来说,来桑是成格的表兄。
兀良汗一战后,来桑就一直客居北狄,没有再回到由他王兄执政的兀良汗,在哈拉和林的身份也是不尴不尬,分外敏感。因此,虽然成格和来桑的婚事已经或真或假地传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有得见。
时雍不知道六年后的今天,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乌尔格突然下定了决心,冒着不怕得罪兀良汗王引发战争的风险,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来桑?
六年后的乌日苏与六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文弱斯文的书生,也不再是光启二十三年,领兵偷袭在阴山皇陵祭祀的南晏长公主宝音和北狄亲王哲布,惨败后率残部远走额尔古的那个刚上位的稚雀,他变成了手段狠辣羽翼丰满的草原猎鹰。
六年前阴山皇陵,乌日苏挟持陈岚,间接导致巴图的死亡。这事之后,他再也没有与陈岚有过联系。
虽然兀良汗与大晏照常有国书往来,但字里行间再无通宁公主,乌日苏的身世秘闻,真假不知,但他自己似乎已经和陈岚划清了界限。
得到成格和来桑成婚的消息那天,时雍和赵胤正带着一家老小和侍卫丫头们在锦城府东南的龙泉山上摘桃。
新鲜的桃子,摘下来去蒂后在溪水里洗净,可口甘甜。天光正好,轻风暖阳,时雍甚至允许苌言脱了鞋袜,光着脚丫子在满是鹅卵石的溪边行走,一直走到农人引水的渠,遇上几个农人扛了锄头来看,发现是锦城王,非得回家带出来两篮子鸡蛋,硬塞到他们的车上。
盛情难却,时雍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叫白执把东西都收下来,然后送了两盒小孩子的糕点,再偷偷在里面放上几块碎银。
堂堂王爷把日子过得这么朴质无华,是时雍来锦城前万万想不到的。可眼下岁月好像就这样定格下来,藩地臣民习惯了,家里小孩子开心,陈岚舒心,时雍也暖心。
尤其此刻,清风吹拂,香暖桃甜,无限美好。
谁知,她刚送走农人,转头就看到信使策马而来,送上囯事知会的公文。
“奇也,怪也。”时雍笑道:“北狄王这时嫁女,实在不得不令人遐想联翩啦。”
成格今年已二十出头,来桑也是二十几岁,成婚倒也登对,可北狄王这么做,是公然要给兀良汗王难堪吗?
举世皆知兀良汗王和二皇子来桑兄弟早已反目成仇,一般人审时度势,都不会为了一个失势的二皇子,得罪汗王。以前来桑虽然客居在北狄,却是他母系亲眷的身份,乌日苏也不好让人恩断义绝。
可如今,做了乌尔格的女婿就不同了。
一个女婿半个儿,何况北狄王无子。
赵胤朝时雍点点头,默默将信折好,塞入密封的信筒里,然后一言不发地牵着时雍的手,走到溪边将玩水的苌言拎了起来。
马儿正甩着尾巴在溪边的草地上吃草,大黑爬在草地上晒太阳。赵胤吹了个响哨,马儿便颠颠跑了过来,大黑也探头来看。
赵胤将双脚踢打的孩子放在马背上。
“穿上鞋袜。”
时雍看他这样子是要走了,连忙让人将摘好的桃放入竹筐,又抬到马车上。
这些东西可以带回去,分发给王府里的人。她做事一向周到。
陈岚也在小蛮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微微一笑。
“是京师有信来吗?”
“嗯。”时雍看了一眼赵胤,“公函。”
“唔。”陈岚没有再问。
时雍看得出来,母亲喜欢锦城,喜欢和他们生活的日子,但又免不了挂念宝音,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这个老姐姐。
这天回府后,赵胤便带着信筒入了书房,晚膳的时候才出来。
时雍忙着分发桃子,等忙过那阵,正想去找他说说这事,却被苌言截住了。
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把拉住时雍的胳膊,用力往陈岚的屋子里拉拽。
“娘,娘,你快去看看外祖母吧。”
时雍微微紧张,加快脚步,“外祖母怎么了?”
苌言仰着小脸,粉唇微撅,“外祖母让小蛮姑姑收拾行李,说是要回京去。娘,苌言喜欢外祖母,不舍得外祖母离开……外祖母就不能不走吗?”
她怎么突然起心要走了?
时雍撩帘子进去,陈岚正坐着出神,几个丫头在身边忙来忙去,见时雍牵着苌言走过来,她轻轻一笑。
“桃子分完了?”
“没呢。”时雍道:“最大最甜的当然要给娘留下的。”
陈岚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许多,看得出来,她是由衷地开怀,但是笑完,她却摇了摇头,“桃子不耐放,你们自己吃着,不用给我留……”
时雍盯着她没吭声。
陈岚声音弱了些,“你姨母有一个多月没来信了,我不放心,想回去看看她。”
时雍知道母亲看着柔弱其实主意很大,就像她从京师来锦城一样,谁也拦不住的。
她点了下头,在陈岚身边坐下,“娘准备何时启程?”
陈岚见苌言嘟起了嘴巴,轻轻把小丫头拉过来,抱在怀里,低低地道:“我刚翻看了皇历,明儿是个出行的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