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一无所知,那我就要收回我的话了。如今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子搞事,你都不知情,你还决策个屁的千里!”
“……”
赵胤深吸一口气,对女人突然粗暴,既意外,又不意外,甚至不知当气还是当笑。
“接着说。”
时雍抬了抬眉,“所以,我对你是有埋怨的,但这种埋怨很微妙,是对现在的赵胤,而并过去的赵胤。”
“过去的赵胤与我毫无关系,就算当真是你下令诛杀雍人园,诛杀时雍,也是各自为政,职责所在,我可以基于立场找你寻仇,与你真刀真枪的拼命,但没有理由去埋怨你,那说不过去。而现在的赵胤,是我的男人了,他娶了我,占有了我这个人,却不肯同我一心,隔着肚皮与我做夫妻。这不是我要的婚姻,也不是我要的男人。所以,我有怨,偶尔也气,还有恨。可这些,都谈不上是侯爷的罪状。”
女子侃侃而谈,声音轻柔低缓,说是怨,却听不出指责,仿佛是在与老友袒露心迹,只是说到最后,眼中突生几分雾气,不知是热雾浸染,还是其他,看得赵胤目光微深,长指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在她眼角擦拭了一下。
时雍偏开头,“我没那么矫情。不是泪,热水熏的。”
赵胤平静地看着她,“我没有下诛杀令,十天干首领印鉴,也并非出自我手。”
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冷不丁这么坦诚相告,没有拐弯抹角,倒是叫时雍有些意外。
她抬起头,隔着一层涟漪,望着他的眼睛。
“我信侯爷。”
赵胤眼帘垂下,“我无法自证。”
“没有关系。”时雍道:“你犯不着撒谎,因为你不怕我寻仇。”
“不。”赵胤迟疑一下,“我怕。”
“……”
他会是胆小的人?
哄人的!
时雍轻轻一笑,“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相信,只是觉得事出蹊跷,你有嫌疑而已。侯爷还记得除夕宫变,魏州持盖有十天干首领印鉴的侯爷手书,调动了十大天干突袭皇城一事吗?”
“嗯。”
“既然魏州有这个本事伪造,那别人说不定也可以。除非,除夕宫变和所有的变故,本就是侯爷所为?魏州只是你的替死鬼。我想过这种可能,最后又否定了。”
“为何?”
时雍剜他一眼,“我又没瞎,你的所作所为我是看在眼里,你这个人,就算会背叛我,背着我找女人,也不会背叛朝廷,背叛大晏的。我有这个自信……毕竟你看你,宁愿让我埋怨生气,恨你气你,也绝口不提,那个要杀我的人,其实就是当今皇帝一般。”
“阿拾!”
“如何?”
“慎言。”
“我不慎,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难不成,侯爷会出卖我?”
“……”
“不过如今想来,我还恨着你。侯爷可曾记得,魏州死后我就问过你,手书是怎么回事?可你记得你是怎么唐塞我的吗?”
第779章 某人语迟
看赵胤语迟,时雍勾唇冷笑,“你说魏州弥留之际,言语无状,说得并不清楚。可我知道,你没有说真话。就像我问你,时雍之死与你有没有关系,你说没有一样。你这人不老实,怎么能叫我不怀疑?我死过一次,不想再死。”
赵胤沉眉,思考片刻,“我确实不是一无所知。”
时雍冷冷一哼,“承认了吧?你不杀伯仁,但伯仁因你而死。”
说完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雍人园被诛灭和诏狱的冤情,她眸有厉色,牙槽微咬,看上去有些恨恨的样子。
赵胤拂开水面上的浮花,伸手便来揽她,被时雍不满地推开。
他喟叹,“我本以为,诏狱,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时雍呵声冷笑,“我谢谢你全家啊。诏狱可真是太安全了。妥妥的黄府地狱一条龙服务,都不带拐弯的,保证送到地点。”
“……”
赵胤难得地低笑一声。
“是我错了。”
错在那时的他,不知身为十天干“乙一”的魏州会背叛自己,私下处决了时雍。
有些事情,早已事过境迁,他原不想再说。因为他没有做到,不应当拿出来邀功得到她的原谅,但是,此刻与时雍困于这方小小的浴桶,她已是他的妻子,又亲口坦言对他有怨,终是开了口。
“对雍人园的行动,我知情。你入狱,我知情。但是,天子之怒,流血漂橹。我是锦衣卫指挥使,亦是大晏的臣子,时雍,我能护你的地方,是诏狱。”
诏狱是他的地盘,没有人能随便在诏狱动手。
“是我误判。没有想到魏州会动手。实则上,从雍人园事发那日开始,我就在查找证据,意图为你脱罪……”
时雍吃了一惊。
“为什么?”
赵胤眯了眯眼睛,看着她道:“可是时雍,你当初真是情迷心窍,生生把自己断送在赵焕的手里……”
说到赵焕,他语气多了几分冷意,分明对时雍和赵焕的往事不曾释怀。
时雍却没有管这个,而是盯着他的眼睛追问。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脱罪?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当年可没有那个荣幸与大都督相交……”
不是朋友,
更不是知己。
连基本的交往都没有。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为什么要为一个死囚脱罪?
时雍想不通,而赵胤只是短暂的凝视她一瞬,便优雅地将身子挪到她的身边,长臂一伸,将她往怀中一裹。
“那时不相交,现在相交也可。”
“……”时雍脸颊微热,觉得男人这种生物当真是稀奇,明明两人在说正事,而且还是血腥的正事,他居然也能精虫上脑,自动过滤了她问题的主旨,说这种撩人的话,生生把她气得翻白眼,还没有半分不自在。
“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时雍拍开他的手,蹙眉道:“事情还没有解决,就动手动脚,你不讲规矩。”
赵胤脸一沉,“本座……”
时雍以为他要说“本座就是规矩”,早早就把眉梢挑了起来,不冷不热地睨着他,哪曾想,赵胤略顿一下,搔了搔她的头发。
“你不肯与我相交,我却识得你。”
什么叫她不肯呀?
她那时候都很少见到赵胤。
印象中偶有的几次,也是远远一观。
而每日他都是打马走过,威风凛凛,杀气迎面,正眼都不给旁人,她上哪里去与他相交?
时雍想着这事,再看赵胤意味深长的眼睛,有点不敢直视相交这个词了。
于是,她打趣道:“这么说,当年的大都督也是我的仰慕者之一?”
“仰慕……”赵胤看着她狡黠的眼睛,斑驳往事,如在梦里,他唇角微微一勾,低沉轻哼,“或许。”
时雍信了他的话就有鬼。
“是不是那种准备灭全家的仰慕?时时刻刻关注着,看我要出点什么错,然后想法子千刀万剐。”
“调皮。”赵胤抚了抚她的头发,正色道:“总归,那时我不信你会谋逆。你只是……”犹豫一下,他略为不满地道:“所托非人。”
这句所托非人,说得那叫一个酸,脸色也叫一个难看。
但,时雍的心情,却莫名大好了起来。
“是呀,我就是看男人的眼光不行。”
她飞瞄赵胤一眼,意有所指。
赵胤哼笑,“少来刺我。我跟你的账还没有算呢。”
“哦?”时雍攀到他的肩膀上,手指慢慢按抚,“那我们方才算的是什么?”
“你的账。”
“那也太便宜你了吧?你害死了我,就这样算了?”
赵胤拉过她的手,放在嘴里轻咬一口。
“一辈子都赔给你了,还不够?”
时雍呵声,冷笑:“那你也太划算了。白得一个这么优秀的媳妇儿,谁赔谁啊?”
赵胤想了想,认真地点头,“也是。那这辈子不够,下辈子吧?”
他双眼灼灼生光,很亮。
时雍心关一跳,说不出的慌乱。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从他的眼里,到达她的心里。
“我大度。不跟你计较。”她顺了顺赵胤的头发,侧着身子剜他,“说吧,你的账又准备怎么算?我在你的心里,又有几条罪状?”
赵胤盯住她的眼睛。
迟疑好一会,将就时雍的话还给了她。
“有怨,偶尔也气。无恨,更谈不上罪。”
时雍蹙起鼻子,“你这人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不老实的?拿来主义很好用是么?”
赵胤道:“夫人之言,不敢不学。”
时雍抬了抬下巴,语气已是轻松了起来,“那你说吧,你怨什么?”
赵胤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等了许久,时雍以为能得到他酝酿许久的指责,不料却听到一个释然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