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顺立马紧张起来,护在儿子的身前,“你要对我儿做什么?”
时雍微微一笑:“不是你让大都督主持公道,若是查不出死亡原委,谁为你主持公道。”
赖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胤,讷讷地道:“难道不是被奸僧逼迫,摔下山崖?”
时雍道:“那我得验过才知。”
众人怔怔地看着时雍,除了赖家人,还有监寺等人,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
赵胤摆了摆手。
“都出去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应了声,下去了。
辛二让两个锦衣卫在杂物房门口守着,亲自将草席掀开。
“郡主,请。”
一般女子看到这种尸体就得直接掩鼻。
辛二是早知这位郡主的厉害,这才没有客气,可是,她忽略了时雍身边那个跟着来凑热闹的乌婵。
这姑娘一看,瞪了瞪眼睛,当即就白了脸,喉头发腥,胃部涌动。
时雍拍拍她的后背,“早叫你不要来。”
乌婵深吸气,强做镇定,“我没事,就是看看,看看。”
一连说看,一连脚步后退到了两丈开外,几乎快要站出去与锦衣卫一道守门了。
时雍暗地里笑了声,很快收住表情,仔细勘验起赖家小子的尸体来。
赵胤立于她身后,一动不动,目光仍是那么幽幽深深,半明半灭地锁定在她的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看大都督这般表情,也是屏气凝神地等待。
时间过得很快。
时雍完全感觉不到后脑勺那一束目光的灼热,更不知道认真工作的自己在赵胤眼里是何等模样。
等她勘测结束,心里有谱了,这才吐口气,慢慢扭过头来,表情严肃地告诉众人。
“这人不是摔死的。”
辛二眼睛微瞪,望了望赵胤的冷脸,这才小心翼翼地道:
“郡主,属下亲自循着他坠崖的踪迹,将挂在山腰的他找到,并亲自拖回来的。”
有迹可寻,不是摔下去的,他不太相信。
时雍明白他的想法,而这也一定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只有她不同,她尊重科学——法医鉴定学。
“据我的经验判断,这个人在坠崖前,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不是慌不择路误摔悬崖,而是死后被人抛尸。”
众人齐齐怔然。
赵胤眯了眯眼睛,看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辛二却是脱口而出,“郡主,何故这般肯定?”
这是一定要她说出个道道来么?
有些现代科学的东西,是时雍学习时就有的体系与标准,相当于所有法医都遵守的共同理论,其实不是那么容易清晰地说给古人听。但是,为了令人信服,她又不得不组织语言,浅显地说上一说。
“你们来看。”
她指了指尸体的伤口。
“其一,人体在活着的时候,会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出血,就会凝固。但是人死后,血液凝固的功能就没有了,血液不再轻易凝固,那么就很容易被擦拭干净,不会滞留在伤口。人从悬崖坠下,由于高坠产生的冲击,必会造成头部或是内脏等处的破裂和出血,且一定伴有骨折的现象。坠地时,人体必会有一处与地面直接接触,故而,致死原因,应该以出现凝固血块的伤口为准……”
“其二,死后抛尸和高处坠落,尸体的骨折位置也会有不同。生前坠下,落地的瞬间,人体都会出现抵抗地面的反作用力,那是人的本能。这将会导致骨骼的大处关节骨折……”
时雍尽量说得简单,也尽量让自己的话好懂。
然而,即便这样,她用来解释死前坠和死后坠的话,也说了许久许久,再三打比方,幸亏这里的人都不笨,不是完全明白,但多少体会到了她的意思。
辛二与时雍接触最少,对她的印象,大多来自别人的描述。
这次见识到,颇有点叹为观止的感觉。
“郡主有咏絮之才,当世奇女子也。属下佩服,佩服。”
辛二与谢放和朱九等人都不同。
他是十天干,还是十天干里的奇人,在阴山皇陵和狄人谷都有可圈可点的事迹表明,在时雍心里,这也是了不起的人了,听他夸张,时雍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她很大程度是占了后世科学知识的优势,而不是真的比别人优秀多少。
“辛二哥过奖。”
她回了辛二一礼,转头看着赵胤道:“那么,弄清了赖家孩子的死因,至少可以断定,藏经阁发生的事情,绝非小孩子的恶作剧,这个孩子,是被人灭口了。”
赵胤点点头,“致死原因是什么?”
时雍低头看了看尸体,还有那一根被辛二带回来的凶器——贯穿内脏的树枝。
“若是我猜得不错,杀死他的,是一把刀,剑,或者……同样是一根尖利的树枝。致命伤,就在这里,同一位置。因为他的身上,找不出别的致命伤了。”
辛二道:“换言之,有人把他杀死后,再把他丢了下去,恰巧掷到断裂的树枝上?”
时雍莞尔:“说巧也不巧,几个月前庆寿寺遭遇火灾,后经山民砍伐,到处是残枝断树。辛二哥救人的时候,可有发现,这样的断枝其实并不少?”
辛二回忆片刻,目光亮了亮。
“郡主没有亲见,却如若亲临。高!”
时雍有点受不得一人一句的表扬了,笑了笑,望向赵胤。
“侯爷,准备怎么办?”
她声音还没有落下,外面就传来一声高亢的“报”字。
听声音,居然是回京送信的朱九。
赵胤侧头沉喝,“进!”
进来的除了朱九,还有白执。
二人急匆匆的,抹了抹脑门的汗,齐齐向赵胤施礼。
朱九更是急不可耐地抢在白执的面前,邀功般笑道:“爷,你说巧不巧?我刚收到风声,就在王大娘的饭馆门外碰上了玄慧。这不,我和白执气都没多喘一口,就快马加鞭把人给送到了庆寿寺。”
锦衣卫的情报网,速度之所以快,除了人力,借助的还有飞鸽传书。
玄慧从庆寿寺离开,赵胤料定他还在顺天府地界,立马猜人传令各方明线暗网查找此人下落。
谁会想到,最后居然是王氏饭馆的名气吸引了贪嘴的玄慧大师?
这个巧合让时雍有点哭笑不得。
“人呢,在哪里?”
朱九笑道:“在外面呢。爷什么时候见?”
赵胤轻轻甩袖,一只手负在身后,转身便往外走,“阿拾。跟上!”
时雍一愣。
笑了笑,走过去拉起乌婵,跟在他的背后。
玄慧还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锦衣卫带回来,整个人有些紧张,看到赵胤时,目光也有明显的畏惧。
看来锦衣卫的恶名,确实给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和心理阴影。
好在,赵胤没有为难他,直接请入禅房,坐定后,也没有转弯抹角。
“藏经阁出事那日,大师可与慧光师父在一起?”
玄慧想了想,说道:“在。”
赵胤问:“何时在一起,何时分开?”
玄慧想了想,“几时老衲记不清楚了。不过,老衲是在下山后才得闻藏经阁出事的,不然,怎么也要等事情有个眉目再走,免得背上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嫌疑……”
第707章
玄慧的回答,不出意外。
时雍与赵胤对视一眼,又转过头,对玄慧微微一笑。、
“敢问大师,你同慧光师父讲经,大概有多长时间?”
玄慧道:“约摸半个时辰。慧光师父离开后,贫僧独自在禅房歇息了片刻,便留下书信独自离去了。”
“留书离去?”时雍微愕,“大师离开时,没有通知慧光师父?”
玄慧摇头,“贫僧看寺中香客众多,法务繁忙,不好耽误慧光师父。事后得知藏经阁失窃,贫僧甚是不安。今日那位二位锦衣小哥找到贫僧,贫僧还以为,怀疑我偷窃了藏经呢。”
看着他脸上紧张又慌乱的样子,时雍笑了起来。
“那不会,大师一看就是正派之人。”
玄慧涩然,叹息道:“也不知是哪个肖小之徒,竟然把道常法师的遗物盗走。当真可恨。”
《血经》之事,已然传扬开去。而这,也是赵胤“将计就计”的一部分。
二人没有向玄慧透露更多的细节,让人带他下去休息,正要出门,就见慧光匆匆赶到。
很显然,锦衣卫请回了玄慧的事情,他已然得到了风声。
这么大一座寺庙,人员众多,又不曾没有刻意回避旁人的目光,慧光会得知情况,并不奇怪。
赵胤端坐椅上,让谢放请他进来。慧光步履维艰地进门,苍白着脸,紧张和慌乱肉眼可见。
“小僧见过大都督。”
赵胤捧起茶盏,轻轻泯了一口。
“慧光师父有事找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