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说着便弯腰去脱时雍的鞋子,那一丝不苟的态度,专注得让时雍汗颜。
原来他抱她回房,只是体恤她为孙正业操办丧事辛苦了,想让她眯眼歇一会,瞧瞧她这脑子,都想了些什么?
“大人。”时雍按住他的手阻止,然后将他有些凉寒的手拉起来,搓了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赵胤微怔,“不必。灶上有人,吩咐下去便是。”
他固执地又去脱时雍的鞋,想让她睡觉。
可时雍突然就来了劲儿,很想让他吃上一口自己做的东西。
“大人,我母亲教了我好几道新菜,我还没有机会尝试呢。我家小门小户,食料不齐整,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你就不要推辞了吧。”
赵胤停下手,抬头看她片刻,“当真?”
时雍与他眼对眼看片刻,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在赵胤面前是有多懒啊?
原来赵胤根本就不相信她会弄吃的。
“大人等着。”
无乩馆的小厨房里,厨娘丫头小厮有好几人,看到时雍过来,都紧张不已,嘴里姑娘长姑娘短地叫着,就是不敢让她下手。
时雍看他们这模样,不得不搬出赵胤来。
“大人想吃我亲手做的菜,我怎能假他人之手?你们就别为难我了,一会大人怪罪下来,我们都是要遭罚的……”
一提赵胤,没人再阻止了,转而帮她准备食材。
无乩馆的饭菜很是讲究,赵胤倒不是很挑剔的人,只是不合胃口就吃得少而已。
时雍与他在一起这么久,也观察了他许久,对他的口味略有心得,为了讨个好彩头,她没有按厨子们寻常的做法来掌勺,而是讨巧地结合了一些后世的烹饪手法,图个新鲜。
赵胤回来就要吃,想是饿得狠的,时雍就没有往复杂里去折腾。
锅里原有熬制好的猪骨高汤,还有和好的面团,时雍将面团重新捏了形状,用菜刀削片沉入滚水,煮好捞起放入两只碗里,加高汤、葱、姜等佐料和炒好的肉末臊子,滴几勺香油浇头,再煎两个金灿灿的鸡蛋,简单的刀削面便做好了。
再转头,将猪骨汤盛了一些,煮上几片小蘑菇,放入蔬菜,捞起放到碗里,尝一尝,十分可口。
她满意地放入托盘,在厨娘们惊愕的表情里愉快地出了厨房。
众人惊讶。
就这?
就这样端给大都督吃?
时雍做的这顿饭,前后不到两刻钟,端着托盘回房时,赵胤刚匆匆擦了个身,换上居家便服,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快?”
时雍莞尔,面上带着笑,“大人快尝尝?”
她将托盘放在窗边的小炕桌上,又拉了赵胤过去坐好,往他手上塞了筷子,然后坐在他的对面,将刀削面用筷子拌匀,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煎蛋。
“嗯,不错。好吃。”
外酥里嫩,糖心流油。
没想到自己许久不下厨,手艺还没有退化,鸡蛋简直煎得出神入化,时雍暗暗夸了自己一番,却见赵胤掏出巾子,擦了擦她的嘴,这才皱起眉头端详那个蛋。
时下鸡蛋蒸煮较多,像这么煎的时雍没有见过。很显然,赵胤也没有。时雍看他的表情应当是有些犹豫,大抵是不愿浪费她的好心,他慢吞吞咬了一口。
再抬头,时雍就从他的眼睛看到了满意的神采,不由得意起来,“没骗你吧?是不是好吃。”
赵胤吃饭总是很斯文讲究,时雍从未见他狼吞虎咽过,今日大抵是当真饿极了,又或是她的煎蛋和刀削面味道太过独特美味,让他心生喜悦,速度较往日快了许多。
满满一碗面,全部被他祭了五脏庙。
时雍其实不饿,厨子的心思又全在食堂的身上,一时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吃完,又拿起自己碗里的,想也没想就自然而然地拨了一些过去他的碗里。
“我吃不了,大人帮我吃些。”
赵胤微怔,抬头看他。
时雍原是下意识的行为,接触到他的眼神这才发现不妥。
赵胤那般讲究龟毛的男人,说是洁癖也不为过,他怎会吃她碰过的东西?
尽管时雍的脸皮较厚,被当场拒绝也很是尴尬。
“我忘记了,大人不爱与人同食。”她赶紧伸手去端赵胤的碗,囧色道:“大人别吃了,没饱,我再去做些。灶上还有没用完的面……”
赵胤按住她的手,复又拿起筷子,“不用浪费。”
在时雍震惊的目光下,他慢条斯理地将碗里剩下的刀削面悉数下肚,看时雍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珍馐之味,余味无穷。”
这八个字简直是对“厨子”的最高褒奖了,时雍突然明白了王氏,为什么就喜欢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就是圆满,这就是对她劳动最好的肯定呀。
“多谢大人夸奖。”
赵胤有些犹豫地看着她,“你吃饱了吗?”
时雍点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赵胤便绕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来,爷有东西给你。”
时雍狐疑地跟上他的脚步,由他拉着走入里间,见他从之前穿过的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木匣子,不由有些好奇。
“是什么?”
赵胤挑眉:“打开看看。”
第460章 两心相知
木匣精致,纹理考究,里面覆盖着一层红云似的织锦缎,时雍在赵胤的眼神示意下,将那一层覆面的织锦揭开,目光倏地定住。
不是首饰珠宝,也不是头花胭脂,而是一对护腕。
“大人这是……为何给我这个?”
时雍端详着,大惑不解。这个护腕是金属和皮革结合而成,素色皮纹,比男子用的秀气许多,也精致许多,上面雕刻的凤凰仿佛展翅欲飞,一看就是精工制就,价值不菲。
时雍不知赵胤为何要送他这个,侧目过去,见他面容冷肃,打趣一乐。
“是咱俩锁死的意思么?”
赵胤看着她俏皮的模样,微微挑眉,将护腕从匣子里拿出来,摊开两侧的绑带,在一个铜制的按钮上微微一拨,一只银针探出头来。
“看看喜不喜欢。”
护腕是比着时雍的手腕大小专程打造,就连那一副银针也是如此,精致、轻巧却又坚固,那造工几乎可以比拟时雍在后世见过的不锈钢针。
她拿着银针观看片刻,有些愕然,感慨古人的智慧,又有些惊喜,因为赵胤对她的在意。
“谢谢大人。”
赵胤教她使用护腕上的小机关,时雍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两只小袖箭,似乎怕她不懂,赵胤又拉着她的手,重复解释,“既可救人,亦可防身。”
时雍抿唇微乐,这时满心都被填满,话也说得乖巧。
“有大人在身边,又有白执保护我,我不会有危险的。”
赵胤眸色一暗,“切不可掉以轻心。我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你得多生几分防备。”
时雍听他说得慎重,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将护腕放回木匣里,认真看着他道:“大人,是不是会有人对我们不利?”
赵胤迟疑了片刻,说道:“这次去霸州,叫我发现了一些端倪。朝中有奸佞之臣暗中勾结盗匪,劫取军需粮饷。有些地方官员亦是沆瀣一气,不予奏报,蒙蔽朝廷……”
古时信息传达不便,地方上发生的一切,全靠地方官员的奏报与消息往来。在宫中的皇帝除非长了千里眼,不然是绝对不知情的。当然,皇帝也不会对官员的奏报全盘信之。所以,就会派出钦差大臣去明察暗访,以便掌控实情。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存了心,有的是办法应对,这便是“天高皇帝远”的由来。
更何况,这次有朝中之人勾结,就更容易将皇帝蒙在鼓里了。
“往常他们是仓鼠,挪用、转移,或以米行之名盗卖,如今锦衣卫查得紧,索性做起贼来。”
时雍倒抽一口气,“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他们就不怕朝廷查账吗?”
“怕。如何不怕?”赵胤淡淡道:“贪心生熊胆,谋利绝人欲。总有人肯铤而走险!”
时雍看他说话这般淡定,思忖片刻道:“大人可有拿到实证?这帮十恶不赦的东西,定要好好办他。”
赵胤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忽而松开眉头看着她道:“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分寸。”
“那我操心什么……”时雍说到这里,也不知是哪根弦被触动了,语气突然有些委屈,“那日魏国公夫人来家里了,说我俩八字不合,我会克你,冲你。我倒是想操心婚事,也操心不成呀。”
时雍很少在他面前诉苦,小女人的委屈一般都是装的,有什么仇什么怨她都当时报了,或是自己想主意解决,偏生这种“八字相冲”的事,她着实无奈,说出来便是真心实话的不高兴。
赵胤看她如此,心上像被人剜了一刀似的,突然便拉下脸,冷声哼道。
“这个觉远,简直一派胡言!”
时雍拿眼瞄他,“大人不信这个吗?”
哼!赵胤重重一哼,负手起身叫来谢放,“去僧录司请觉远法师,就说本座有些命学之道要同他讨教。”
觉远接了其师父道常僧录司的职务,但大多时候居住在庆寿寺。这阵子过年、元宵,京中法会繁忙,这才入得京来。
八字不合的事情,赵胤还未返京就已知情,谢放也听说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赵胤回京的第一要务,居然就是要面见觉远。
谢放微愣,抬头道:“大人,此事不如让国公夫人去办?”
赵胤冷声道:“国公夫人若是能办,本座又何须劳驾觉远前来?去吧。不必客气,这老和尚就是欠收拾,哼!本座的婚事也敢阻挠。”
合八字,说姻缘,信者居多,不信者亦有。
赵胤恰好是后者,数年行走锦衣卫,接触的案件中与之相关的也不知多少,他十分清楚个中猫腻,大多都是相命之人唬人坑钱的伎俩,当真能掐算命理的,又有几人?
道常之术令先帝尊崇,赵胤一贯认为更多的是因为道常在北伐和靖难时为先帝出谋划策,助于先帝之功,而不是他当真知天命。
当然,命理之术,道常已是佼佼者,有几分真本事。先帝曾夸道常“神机妙算、腹有天机”,赵胤敬仰先帝,愿意相信道常,但对道常的徒弟觉远,这份信任自要减上几分。
时雍目光看着他吩咐谢放时那一脸冷漠的模样,还说觉远一派胡言,那颗心都快要化了,紧张的神色渐渐松懈下来。
再没有什么比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更安慰的事了。时雍将那个护腕拿到赵胤的面前,让他帮自己戴上,然后喜滋滋地环住他的腰,将脸贴上去,俏声道。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只有活着,才能一辈子陪伴在大人身边。”
赵胤低头看她,手抬起落在她的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