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朱九口中的“大人早有安排”,指的就是她父亲的官职啊?
光启帝捋胡须,眼神微冷:“从六品,会不会太低?”
赵胤看了时雍一眼,恭身行礼道:“臣以为,官员提拔不宜过快,以免招来嫉恨,且宋大人仵作行出身,掌管刑狱最是合适不过,恰可以为陛下尽忠。”
时雍捕捉到他的眼神,赶紧福身谢恩。
“陛下,民女的父亲虽有些本事,可到底是乡野草民出生,难登大雅之堂。大都督的安排已是极好,品级再高,我怕他……也是消受不起了。”
这消受不起,她说的是真心话。
从八品到从六品,连升两级,已是免不了引来嫉恨,若是再往上提,不仅对宋长贵不利,也怕他坐不稳,天天做噩梦。
然而,赵胤和白马扶舟听在耳朵里,就仿佛是她在扇他们的耳光,在讽刺他们刚才那句“消受不起”。
“那便依你之言。”
光启帝似乎很满意几个人的反应,不再强加。
“朕有些乏了,二位爱卿退下吧。”
顿了顿,他对时雍道:
“宋氏这几日暂居宫中,为朕侍疾。”
陛下把她留在宫中侍疾?
殿下一干人等,皆是怔忡。
白马扶舟嘴角微动,淡淡看了时雍一眼,拱了拱手,“臣告退。”
赵胤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光启帝看着他,“爱卿还有事启奏?”
“微臣……”
赵胤犹豫了下,赵云圳突然开口,抱住了皇帝的胳膊。
“父皇,儿子有事启奏。”
小太子顺利地拉走了皇帝的视线,光启帝怜爱的摸摸他的脸,“说罢!”
赵云圳在赵胤冷厉的眼神注视下,抿了抿粉嘟嘟的嘴巴,对皇帝道:“父皇,你能不能把阿拾赐给儿臣做太子妃?”
光启帝震惊,当场咳嗽不止,差点没要了老命。
赵胤亦是浑身僵硬。
时雍也没有想到,小屁孩居然胆大包天到以“九岁高龄”就敢求皇帝赐婚的地步。
这是活生生要把他刚救活的爹气死啊!
那天,赵云圳是被皇帝痛骂着离开乾清宫的,出了宫殿,他丝毫没有刚挨了骂的自觉,得意洋洋地对时雍道:
“这样父皇就不会把你胡乱指给别人了。小媳妇,你是不是开心坏了?等我长大你就可以做太子妃了!”
时雍哭笑不得。
“我开心得想揍你!你几岁?以后,叫姨,听到没有?”
赵云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本宫要娶你,你竟敢不开心?”
时雍拉下脸瞪他。
“信不信我当场揍你?”
孩子眉毛挑起,看怪物一样看她。
“你这女子,着实让人生恨。不知好歹,本宫喜欢。哼!你等着吧!”
说完,小屁孩一只手负在身后,挺起胸膛做大人样迈着步子走在前面。
“跟上!”
时雍:“……”
把太子送到东宫,她拿走自己的衣服,赵云圳还揪着眉头跟着她,不肯让她离开。
昨夜东宫死了很多人,太监们提着水桶正在宫殿里里外外冲刷血迹,一个到处都是冤魂的地方,小孩子留下来确实会怕。
“要不,你去找你父皇……”
时雍话音刚落,就看到了赵胤。
他还穿着那件盔甲,就站在东宫入门的青砖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阿胤叔?”
赵云圳看到赵胤,鸟儿般飞快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然后仰起头朝他吐了个舌头,小小声地道:“多谢阿胤叔拒绝父皇赐婚,不跟我抢小媳妇。”
说罢,他又在赵胤胸口蹭了踏。
“阿胤叔,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赵胤蹙了蹙眉头。
“殿下是储君,臣自当尽忠。”
赵云圳一愣。
突然觉得这句话不对,好像阿胤叔是嫌弃他了。
“阿胤叔?”孩子仰着头,眼神巴巴地看着他,“我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赵胤冷眼暗沉:“你是太子。”
赵云圳瘪了瘪嘴巴,不解地回头看时雍。
时雍双手束在身前,一动不动。
“好吧。”赵云圳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赵胤,慢慢退到时雍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我原想去无乩馆暂住两日,阿胤叔嫌弃我,我便只能去小媳妇那里了。”
赵胤眼瞳微缩,脊背僵硬。
“不行。”
赵云圳倔强地睁大眼,“为何?”
赵胤:“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哼!赵云圳瘪了瘪嘴巴,“方才还说我是太子呢。我和你到底谁大?”
赵胤:“……”
噗!时雍实在忍不住了。
她示意赵云圳进殿去拿他的东西,然后走到赵胤的身边。
“大人。”
只是过了一夜,二人在经历了这一场兵荒马乱后,再叫一声大人,竟都有久违的感觉。
相对而视,时雍莞尔轻笑。
“你来找我的吗?”
赵胤喉结滑动一下,“宫中行走,多加小心。”
时雍嗯声,“我晓得。”
赵胤眼中浮浮沉沉的阴影渐渐散去,“我会尽快安排娴衣进宫陪你。”
所谓陪,无非是保护,或,监视?
时雍微微一笑,“多谢大人。”
赵胤低声道:“伴君如伴虎,你虽对陛下有恩,在宫中亦不可放肆,但有什么异样,必先告与我知……”
他知她素来胆大。
免不得要徐徐叮嘱。
时雍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他心中所想,老实点头,“我只会在大人面前放肆。”
哼!
这女子放肆起来,怎一个恣意了得?
想到昨夜无乩馆里发生的事情,赵胤心里腻起一层微微清波,目光凝在她盈盈的笑脸上,沉默了片刻,突然道:
“今日我不知是你……”
是说陛下赐婚吗?
时雍怀疑,皇帝那么做,不一定是当真想为他们赐婚,更大的可能只是试探赵胤。
看他对她有没有情,
看他对道常的批命到底持何种想法。
毕竟,身为天子不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完全对赵胤放下戒心,身为父亲,更不可能对儿子依赖和信任的人丝毫不设防。
如果当真那样做,不是傻,就是蠢,怎么做皇帝。
“大人不必抱歉。”
时雍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肯饶他。
她低下头去,故作难受的样子,双手绞着了衣摆。
“早知大人不会娶我的。”
她说得很慢,声音也有些哑。其实是累的,从昨夜到现在她还没有合眼,可赵胤见她如此,心里莫名不是滋味,终是一叹。
“我不对。”
闻言,时雍笑了出来。
“大人是在道歉吗?”
“是。”赵胤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