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微怔,若有所悟地看着她。
时雍莞尔一笑,知他已经听懂了,仍是解释了一句。
“你看,文字有刻印模版,但画没有。这些配画,既然出自画师之手,就能凭着画技画风,找出画作之人。”
赵胤与她对视一眼,慢慢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她的身边,低头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从她手中抽出画册,翻了翻。
“天下之大,要如何找出此人?”
“我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时雍笑容轻淡,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双眸清澄如水,但在赵胤投来询问的目光时,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他笑。
赵胤轻哼一声,言简意赅地道:
“你有何求?说吧。”
啧!
时雍心里不由感慨,不知该说是赵胤睿智,能读出刀的心意,还是该说,他太了解自己。
“大人猜到了,不过,不是我有所求,而是与大人交换。”
时雍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胤,沉吟片刻,又道:
“我帮大人找出画师,大人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胤皱起眉头,目光深深。
此女,当真是狡诈!
在时雍的盯视里,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你说。”
时雍不敢直接将燕穆等人的事情交代到他面前,因为这不仅涉及她自己,还涉及燕穆的性命,在玉令之事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她对赵胤,还得有所保留。
“因为我帮大人找画师这件事,得借助朋友帮忙。到时候,少不得也要帮朋友解决些难题,因此,什么条件还没有想好……”
她微微一笑,朝赵胤眨个眼。
“总归大人应了我,我就尽心为大人办事。条件的内容,对大人而言,也绝非难办之事,顺水人情而已。”
哼!
如此狡诈的女子,不是难办之事,又为何要找他?
赵胤凝视着她,“成。”
时雍松口气,“一言为定。”
她抬起手,要与赵胤击掌为誓,可是手抬起半天,赵胤却没有与他击掌,而是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握于掌心,久久不语。
时雍一愣。
“大人?”
赵胤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得时雍差点当场疯掉。
这是做什么?
她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许多片段,全是二人去青山镇和卢龙时经历的事情,在掌心相触的瞬间,好像许多往事就那么闪回到了脑子里,让她下意识地回握住他温热的大手,慢慢站起来,朝他走近。
啪!
锦衣春灯落地。
惊醒了二人。
时雍迎上他的目光,脸微红,正要弓腰去捡,谢放敲门。
“爷。魏千户有事禀报。”
赵胤将手负于身后,看了时雍一眼。
“传。”
魏州和谢放就在门外,闻言推门匆匆走进来,而时雍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那本《锦衣春灯》,于是,翻开的页面上那辣眼的画面就落入了两个男子的眼里。
谢放眼皮一跳,只当未见。
魏州却是大吃一惊,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大都督居然会和一个女子关在房里看这种画册……
赵胤正襟危坐,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冷咳。
“何事?”
魏州反应过来,上前拱手行礼。
“大都督,米市口有一户人家突生怪病,有人谣传说是修房造屋冲撞了厉鬼邪祟…”
第243章 突然出现的怪病
顺天府,米市口。
戌时三刻,天黑如墨。
吕家院子外面,人群围得里三层的外三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周明生和郭大力两个衙役站在人群外面,嚷嚷着叫大家散开,也没有人搭理。
在吕家院子中间,一个道士将拂尘夹在腋下,手托一枚阴阳八卦铜镜,嘴里念着一串别人听不懂的话,神态时而平静,时而惊惧,突然一声“定”,手指落于镜面,整个身子颤抖起来,吓得围观的人,再不敢发声。
时雍挤入人群,碰了碰周明生。
周明生转头看到是她,惊喜地睁大眼,“阿……”
他刚想出声,被时雍眼神制止。
陆续有人围拢上来,没有人注意到时雍,而院子里的道士已经起了符,指点吕家人贴在房子的各个八卦方位上。
“这只嗜血鬼寄生在旧屋已有百年,你家买来地基,推了它的房,在原址上大肆动土,坏了它的清净,这才羞恼报复。贫道以此符镇之,大可降他几日,不过……”
道长卖个关子,人群便屏紧了呼吸。
吕家人一听,脸色都变了。
“道长,要如何才能降伏厉鬼,让他不再祸害我家人?”
道长捋着几寸长的胡须,微眯着眼,神态肃穆。
“这东西已在此上百年,吸收日月精华和屋舍灵气,孽力高强,以贫道一人之力,恐不能降伏,贫道得回观请掌门师叔出山。”
吕家人大喜,双手合十。
“那便拜托道长了。”
道长斜去眼神,暗含责备。
“贫道的师叔闭关多年,不是那么好请的。”
吕家一听,赶紧掏银子往道长怀里塞,“恳请道长救救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事成还有重谢……”
道长身姿端正,慈眉善目,他将银子收入怀里,沉声道:
“降妖除魔是贫道本分,哪里是银子的事情?贫道回观试试吧。这几日,你家人可服用我画好的符水,每日三次。不可多饮,符水有灵,你等凡胎之体,多饮恐承受不住……”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吕家人千恩万谢送道士出院,可是不待他们走到门口,外面围观的人就纷纷往后退,似乎很害怕接触到他们。
借着火把的光线,时雍发现吕家几个人的脸上、脖子和手背均遍布皮疹样的出血点,仿佛是从毛孔渗出了鲜血,院子里的矮凳上还坐了个孩童,不停在擦拭鼻血。
在无乩馆,他听魏州形容过吕家人的怪病。
一开始是腹泻,牙龈肿胀出血,牙齿脱落,尿血、便血、鼻出血,眼球结膜和身上黏膜也同时出血,不几日便高热不退,直至休克死亡。
全家老小无一幸免,只是青壮年症状稍轻,老人和孩子更为严重。
吕家是个大家族,自打有人发病开始,吕家两位老人先后去世,剩下的人也全都发了病,有人卧床不起,有人刚刚出现症状,轻重不一,换了好多大夫吃了无数汤药也不见好,大夫也说不出症状。
于是,“厉鬼作祟”的消息便传开了。
锦衣卫是个情报机构,会专门搜罗三教九流各种怪事、异事,便整理汇报。而魏州将此事单独禀报给赵胤的原因是怀疑此症和南方的时疫有关,因为吕氏这一大家子是刚从外地搬到京师的游商人家,万一把时疫带入京城,那事情就大了。
赵胤让魏州去惠民药局请医官前往确认,而时雍则自告奋勇前来查看,不料碰到了周明生。
“这道士该不会是骗子吧?”
时雍自是不信什么符水可以救命,尤其想到王氏也因此被骗了五两银子,就更是嗤之以鼻。而周明生听完却恨不得捂她的嘴,赶紧拿眼神示意她小声点。
“这是太清观的凌霄道长,切莫乱说。”
“太清观?”时雍挑了挑眉梢。
不就是王氏买符纸的那家吗?
在顺天府,香火常年不减的地方有两个,一是庆寿寺,二是太清观。
庆寿寺因为出了个道常禅师,是公认的神寺,道常禅师辅助先帝得位,又一手规划了现今的京师城格局,道常历任僧录司左善世,加太子少师,深受两代帝王敬重。
道常禅师“博古通今,连接阴阳”的传说,在他圆寂二十年后,仍存百姓心中。
而太清观虽无庆寿寺那么多神话传说,更不曾亲近朝廷,但因其掌门清虚道长“道骨仙风,法术精湛、神通广大”,他的道符和丹药,更得人心。
毕竟道常已然圆寂,而清虚道长还活着。
时雍听了周明生的话,“我去看看吕家这是生的什么怪病。”
“别!”周明生拉住她,摇头道:“他们家现下是痛恨死了那些无良大夫了,断断不肯让人瞧病的,就信那个道长……”
时雍皱眉,“我不是无良大夫。”
周明生耸耸眉毛,“谁信?”
“你啊!”时雍看着他一身的衙役打扮,“你上去说。他们未必敢不听。”
“敢啊!”周明生嘿了声,“你没看我在这外边站半天了么?这家人已经被逼急眼了,哪怕你什么捕快?”
时雍冷眼:“那你干嘛来的?”
周明生瘪瘪嘴,看了一眼郭大力。
“沈头差我们来,看看情况,怕闹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