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作案,未留半分痕迹。作案手段异常诡异,凶手非人非兽,王某以为,莫非是妖魔作祟?”
时雍听他说了半晌,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了。
“这位仵作大人,把凶手归为妖魔,便可以推卸查验不出凶手的责任了,是吗?”
仵作对她的顶撞很是不悦。
时下女子大多温婉闲静,这种场合也轮不到女子说话,闻言不屑地看她一眼,
“这位姑娘不信王某之言,是另有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的断词。”
仵作哼声,皱着眉头道:“若是人为,为何会有类同于兽的啃噬痕?若是兽为,客栈门窗关闭,那一家五口反拴在客房,野兽如何得进?纵是进了屋,又怎会没留下半点痕迹?非人非兽,岂不等同于妖魔,有何荒谬之处?”
时雍见众人朝她看过来,从容反问:“人就不能啃噬同类了吗?”
“……”
众人看傻子一样看她。
人是会啃噬同类,可谁会这么啃?
牙齿得多利,力气得多大,才能啃出这么一身的伤,还连根拔去人的舌头?
“哼!”王仵作嘲弄地看她一眼,甩袖,“妇人少见识,愚昧不堪!”
闻言乌婵拉下脸就要骂人,被时雍伸手拦住。
“小女子不才,但也生在仵作之家,承蒙家父教导过几日,得知一些常识。”
时雍淡定地说着,见众人朝她看过来,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坦然地掀开盖在小茗香身上的殓尸布,指着他身上的伤和脸部那个硕大的血窟窿道:
“劳烦仵作大人再仔细看看这些伤口的断面。”
仵作一脸不耐烦,眼里满是轻视之意。
“伤口形状皆不相同,断面不齐整,尸身口眼张开,有齿咬之伤,如同兽啮。但无爪痕损痕,无舌舐之迹,又不像兽物作怪。是以王某得出凶手非人非兽的结论。”
时雍轻轻一笑。
“非人非兽,也未必是妖。”
仵作恼了,怒视着她,“那你说是什么?”
时雍道:“是械,是器物。”
其实这个想法,时雍早就有了。
她第一次接触到这类尸体是在裴府,当时还没来得及细看,钱名贵就叫人抬走了,为了扮演“娇弱胆小”的裴夫人,她没有机会多看,再去卢龙殓房的时候,尸体又已经被处理过,什么都没得看了。
后来,在大青山的山洞和卢龙的山洞她才有机会反复查看尸身,就王仵作刚才的说法,她也曾因此产生过怀疑。
不像是人,又不能是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伤的?
那只能是一种器物,人手持器物,在刺入人的身体时,类同于兽牙啃噬一般,这样的东西,自然可以轻易拔人舌头。
“一派胡言。”
王仵作冷哼,讥嘲地看着她。
“王某在仵作行十五年,从未见过这等器物。”
时雍一笑:“仵作没有见过,这世上就没有了吗?那你没有见过的东西,可就多了。”
王仵作被她一句话堵住,急眼了,脸红涨红地问:“那你且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器物,可致人身上有这般不齐整的伤口?”
不齐整的伤,除非是野兽,随意下口所致。
周捕头也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这位姑娘,你这话可有凭证?”
时雍:“没有。”
王仵作:“那你不懂就不要信口开河。”
若是在后世,要制造出类同于兽牙咬人的器物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可是,在当下的科技环境中属实不易,说出来也难以让人信服。
但这也不能代表,世上就没有人能做到。
至少那个邪君不是等闲之人。
时雍怀疑,那次她在天寿山遇到白衣女鬼,突然失控的情绪和青山镇那些失控的百姓有些类似,与这个邪君拥有的某种控制人心的东西有关。
这么可怕的人,还拥有火器,那么,他能做出这种变态的伤人器物,不是不可能。
时雍道:“我没有凭证,但我可以找到凭证。”
这话说得新鲜,众人大惊。
客栈掌柜和小二则是合起双手,一副求姑奶奶的表情看着她,只盼她少说几句,免得事情再拖延下去,影响店里的生意。
周捕头眼前一亮,“姑娘是说,你有办法找出凶手?”
时雍:“我没有这么说。”
周捕头:“……”
时雍撩了撩眼皮,淡淡道:“我只是说,我能证明此事是人为。而不是像王仵作说的一般,有妖魔作祟。”
周捕头叹息,“那姑娘准备如何证明?”
时雍道:“我需要一些香灰。”
周捕头有些意外,“多少?”
“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时雍说完,又看着众人补充一句:“此事须得保密,从现在开始,这个客栈里的人,包括掌柜的你,全都不能出去。否则,就不灵了。到时候,我可不负责任。”
遇上这个事情,本就够倒霉了,时雍再揽下这个活,众人心里都隐隐有些担心,毕竟人在异乡,就怕惹祸上身。
可她却坦然地坐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衙门里的捕快又从“归园田居”抬出了一具尸体,这个地方无疑成了一座凶宅。因此,掌柜的大白天将大门紧闭,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怀疑。
时下的人,多有避讳,即使有行人从门外经过,也远远地避着些,生怕沾上了晦气。
时雍安心在房里补了个觉。
不料,末时不到,就有人来敲客栈的门。
秋意深浓,客栈外的两株银杏早已落了满地黄叶。
白马扶舟就站在这一片萧瑟里,脸上含笑,眼容含情。
“有客房吗?”
有人不怕死的送上门来住店,又是这般英俊倜傥的神仙人物,掌柜都快感动得哭了。
他飞快地把白马扶舟一行人迎了进去,吆喝着叫小二安排客房。
时雍被吵醒,走出来一看,皱起了眉头。
“周捕头不是叫店家关门吗?”
掌柜的一脸无辜,“只说店里的人不能出去,也没说不让人进来呀?”
时雍看他一眼,有点头痛。
白马扶舟见状却是笑了,“姑姑就这般不欢迎我?”
时雍淡淡道:“如果是你,不会感到奇怪吗?有人不肯住开着门的客栈,偏偏来敲一个歇业的客栈大门?”
白马扶舟捏着下巴,撩她一眼,眼神渐渐染上春日冰雪融化般的浓浓春意,迷离带笑,“姑姑是想让我承认,特地为你而来?”
说罢,见时雍拉下脸,他轻笑,漫不经心地走上前来,低头凝视着她。
“姑姑猜对了。我正是为姑姑而来。”
空气里陡然升起了几分暧昧。
掌柜的看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抠瞎双眼。
又叫姑姑,又这般的亲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时雍双手抱臂,与他隔开距离,懒洋洋地道:
“我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你别卖关子了。”
白马扶舟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烦请姑姑准我入屋详谈?”
时雍与他目光撞上,心头一寒,忽而笑开,“有何不可?请。”
她将白马扶舟请到房间,倒了茶水放他面前,还特地返身关上了房门,这才坐下来,神色肃穆地问他。
“是不是赵胤的消息?”
看她肩膀绷紧,一脸严肃,白马扶舟阴凉凉地一笑。
“聪明。”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时雍的面前。
信上有火漆,是保密的级别。
时雍古怪地拆开,从里面掏出几张银票。
是顺天府大通钱庄的联号票证,足有几千两。
对一顿饭钱来说,是有点多了。
她没有吭声,也没有细数,放下银票,将信封口打开,在桌子上倒了倒。
没有信函,只字片语都没有。
白马扶舟瞄着她,轻笑出声,“姑姑在找什么?”
时雍缓缓坐下,“没什么。”
白马扶舟眼里暗色更深,“没看到赵胤的信,姑姑好像很失望?”
时雍看也他的讥弄,认真点了点头:“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