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娘从不骂他,又俊,又俏,又会笑。
……
时雍在良医堂换了手上的伤药,陪孙老说了会儿话,就去车行雇了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殓房。
可惜,她把殓房里外院落甚至田间地头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大黑。
天已经黑透了。
大黑会去哪里呢?
“大黑!”
时雍嗓子嘶哑,不敢喊得太大声,
回答她的也只有风声。
……
时雍一个人漫无目的。
走到雍人园对面的廊桥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又来了这里。
雍人是指掌宰杀烹饪的人。
当初为这座大宅取名的时候,她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身为一个穿越女,她那时真以为站在时代食物链的顶端,拥有无数可以碾压时人的金手指,大有可为,大可作为,翻云覆雨叱咤风云不在话下。就算不要江山,拥有爱情不是穿越定律吗?
然而,
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也不过短短数年。
一阵风吹来香烛纸钱的味道,还有小女孩儿娇滴滴的声音。
“娘亲,为什么我和哥哥不能再去对面园子里玩了?”
“那里有鬼。”
“可是我以前常去,从来没有见过鬼啊,那里的哥哥姐姐对我可好了,会给好多糖果子吃,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糖果子。”
“嘘!”妇人张望着,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张冥纸,“往后不许再说这个事了,知道吗?”
“为什么?月儿不懂。”
“因为那些哥哥姐姐,都变成了鬼。”
“娘亲,你是在给鬼烧纸钱吗?”
风起得更大了。
冥纸飞到半空像黑色的蝴蝶。
时雍站在廊桥的昏暗角落,看着那母女烧完了纸,慢慢走远,远眺雍人园。
雍人园没有一丝火光,黑漆漆沉在星河下,安静如同鬼楼。
昔日歌舞欢笑,人声鼎沸的盛况,飘飘荡荡在耳边,恍若隔世。
黑暗埋葬了一切。
时雍在桥下站了许久,寻了小路过去。
大门上贴的官府封条已经斑驳变色,油漆脱落腐败,门环也已生锈,到处都是灰尘,显然许久没有人来过了。门前一片荒芜的杂草将昔日的繁华抹去,唯有几枝从墙角伸出的桂花还在黑夜里竞相吐蕊,散发着幽幽的暗香。
“大黑。”
时雍压着嗓子。
原没有抱希望,不料,角落里嗖地蹿出来一条黑影。
坐在一个褪色的破灯笼边上,它望着时雍。
“大黑,过来。”
时雍蹲下来朝它招招手,又把包里带来的吃食放在地上,“快来吃,看你都饿成什么样了。”
大黑一动不动,眼瞳在黑暗里极是锐利。
时雍也不动,蹲身与它对视。
片刻,大黑看她一眼,突然调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大黑?”
时雍有点失望。
大黑终究认不得她了。
在它眼里,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时雍在风里站了许久,将吃食放在门边,正准备乘着夜色离开,大黑又从墙角阴影里疾快地飞奔出来。
这次,大黑嘴上叼了个东西,放到时雍的面前,朝她摇尾巴,双眼亮得惊人。
时雍一怔,低头把那包东西拿起来,打开一看。
惊呆了!
一锭银子、两颗珠子、三件首饰!
还有半张鸳鸯绣帕——
正是时雍那日撕毁后丢弃,后来出现在张芸儿房里,被沈灏带回衙门,成为她犯罪证据的绣帕……
其中半张,目前应该在锦衣卫做案件证物……
那么,这一定是当时找不到的另外半张。
第31章 只杀不戒
时雍惊喜不已:“大黑!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大黑当然回答不出。
时雍招手,“你记得我,是不是?”
大黑摇摇尾巴,但不走近,分明还有戒备。
“大黑。来。”
时雍又朝它招手。
大黑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得时雍以为它再也不会过来了,却见它又摇起了尾巴,一步一步试探着走过来,低头舔她的手心。
温热的舌头洗刷着掌心的纹路,时雍内心充盈着快活。
她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大黑温顺地蹭她胳膊,脖子上的铛铃在黑夜里清脆悦耳。
“大黑。”时雍把它脖子勾过来。
“你别动。我帮你把铃铛取下来。”
脖子上挂着这个特制的铃铛,大黑就是时雍的狗,是令人闻风色变的黑煞,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取了铃铛,它就是一条普通的大黑狗了。
“乖,取了铃铛,往后就没有人再打你了。”
时雍把手伸向大黑的脖子,大黑突然嗷呜一声,挣脱开去,退得离她足有三尺远才停下。
“不愿意?”
时雍冷森森地看着它。
“不取铃铛,你怎么活下去?”
大黑尾巴垂着,一动不动与它对峙。
“时雍死了,回不来了,死在诏狱,死在一个有玉令的人手中。”
时雍看着大黑,缓慢地说:“你得活下去。”
大黑默默站起来,但没有走向时雍,而是往后退去,几乎要与这座荒宅浓重逼仄的阴影浑为一体。
凉风习习,大黑安静地坐在那一片杂草丛中。
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
枯败的园子,死去的主人,还有守家的狗。
时雍低头,将那半张绣帕拿出来。
“大黑,帮我一个忙。”
……
亥初,无乩馆。
大门被响开时,门房看到一身布衣,戴顶草帽的魁梧男子时,差点没有认出来。
“老,老爷,您回来了?”
甲一面色微冷,看他一眼便往里走。
门房掩好门,不敢做声。
在无乩馆,无须通传就能直闯赵胤住处的人,只有他爹了。
甲一进入内院,刚抬手要敲门,门便从里面开了,他面前是谢放尴尬的脸。
“老爷,大都督请您进去。”
甲一愣怔。
儿子翅膀长硬了,竟敢监视他老子了?
甲一黑着脸走进去,赵胤为他拉椅子,神色平静,好像并不意外。
一张花梨木的雕花桌几隔着父子两人,同样冰冷的脸,同样没有表情,同样幽冷复杂的目光,如同两张棺材板在互相凝视。谢放拎着茶水在门口徘徊了好几次,探脑袋看了看,终究没有进来。
“你喜欢那个叫阿拾的姑娘?”甲一问。
“我以为你会问徐晋原。”赵胤语气没有半点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