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废掉刘清菁皇后之位的祭文,废掉先帝册立的皇后,必然要通知先帝。
赵煦心里咯噔一声,连一起烧过来的画册都没顾上看。看这篇祭文上罗列的罪名,都是足以赐死的重罪,佶儿似乎已经忍了很久,忍了她很多无礼的言论和计划,如果按照祭文上说的,已经两次申斥她,她也真的诅咒佶儿,那这是仁至义尽。万一是假的呢?“真希望这是小人从中作梗。”
仔细想想,这是刘清菁能说出来的话,应该不是被人诬陷。她有些无拘无束,没有依仗也底气十足,偶尔无礼……对六郎无礼那是夫妻情趣,六郎喜欢她无礼,可是对十一郎无礼却是冒犯、图谋不轨。
她那么聪明,怎么会做这些蠢事,说这些蠢话呢?嫡母又如何,向太后可曾有过半点实权?太子现在已经十六岁,她还妄想在佶儿死后,她能临朝?太子年纪足够、又已经娶妻,怎么会有她的可乘之机。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看到了也不在意。
赵光义安慰他:“别郁闷了,难得你们兄弟情分,别为了一个大放厥词的女人毁了。将来他们到了此间,一个只是能歌善舞的美女,另一个却是开疆扩土、所向披靡、令人归心的仁义之君,孰轻孰重,你是知道的。”
赵煦忧闷的叹息:“我知道。”只恨事事不能两全,她未必能明白这是她咎由自取。
仁宗和神宗这祖孙俩也来安慰他:“煦儿,换做是你,你能忍么?”
“毕竟太子不是他儿子,本来就尴尬,太子年纪渐长,我还担心有人作梗呢。再有她这么个嫡母从中搅浑水,更难办了。国之储君如果因为此事换掉,才真是你的损失。”
赵煦怅惘:“我原本希望他们和平共处。” 看在我的份儿上,一个是我宠爱的女子,一个是我心爱的弟弟,他们本该是互相寄托哀思的家人。平时佶儿忙朝政,她安享富贵太平,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回忆我、思念我,用书信告慰我。
“我的遗孀,和我给予厚望的继承人……”
仁宗:“贵妃也不错了。你看这画册,多精美,我先拿去看看。”
赵煦只好叹气。感情上看重一同度过压抑时光的娇妻,理智知道他们说得对,佶儿正因为她是太子的嫡母才要贬她、永不许复位。如果太子不是我儿子,而是他的儿子,那刘清菁也不敢说这些话。
等他们都来到阴间之后,理应教训刘清菁,而好言好语的叫弟弟不要记挂这些事。
在这个小镇中,衡量地位的唯一标准是:疆域+战功+名声。
只要有这三样在,没人在意私德。而十一郎完美具备这三样,疆域扩大了三十个州,御驾亲征而且赢了,又是天下间交口称赞的仁君。
现在他还没来,同样开疆扩土战功卓著的皇帝们都已经把他视为同类。别说是废了一个先帝皇后,就算是与她私通,或是杀了她,都不影响其他皇帝对当今赵官家的看重。
废后祭文送达的三天后。
赵煦在树下看书,和其他人探讨人间宣扬的沸沸扬扬、就连阴间都开始研究的蒸汽功用,不知道这是弟弟的突发奇想,还是真切可用的一样东西。
人只要足够无聊,什么事都会做,辽国的皇帝们热情参与探讨,聊得不亦乐乎。
忽见远方飘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女人。
赵煦神色大变,现在能来到这里的女人,要么是他的亲娘,要么就是刘清菁。
神宗赵顼也放下演算本,站起来远眺:“不是你娘。”德妃可真够长寿的。
赵煦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不愿意也不敢多想,那个最合理的理由不能去想。他实在不愿意考虑佶儿赐她一死的可能性和理由,只可惜,潜意识里也明白,这是为了太子和大宋的将来,也为了佶儿的君威,他不能再纵容嫂嫂的胡言乱语。
快步上前,接住飘飘落地的小美人,沉痛的端详她少女似得面容:“清菁,你因何至此?”
刘清菁惊喜交加,伸手抱住他,先在面颊上亲了两下。手上抱着不松开,微微后仰,仔细端详自己的管家,他还是那么年轻,和去世那年差不多,看起来健康了一些。
“六郎!你弟弟废了我,把我贬为贵妃。我活着也没有什么盼头,一气之下自缢了。本来阴间这些人还说,不是皇后,不能来见皇帝,幸好官家他又追封我做了皇后,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无所谓。我与你合葬,又能来见你了。往后再也不分离啦。”
赵煦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想问她为什么要有那种不切实际的野心,为什么要诅咒自己给予厚望、异常优秀的弟弟,为什么因为仅仅被降为贵妃就自缢身亡。
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好,往后就在这里侍奉列祖列宗,没有别的嫔妃,只有你与我,男耕女织,过上田园生活。”
“……”刘清菁看周围的景色,只是个村庄,流水绕孤村。一想到要侍奉列祖列宗,也知道祖宗们都不会喜欢自己,小声哔哔:“我觉得我没死透,还能救活。”
……
辽国。
吴乞买、绳果、斡本他们仨人,各自都有足够的理由,继承阿骨打的家业。
为什么继位的是非嫡非长的斡鲁补呢?
三人各自同下属仔细一合计,原因有二,第一,因为当初阿骨打在死前把复仇的大业托付给斡鲁补,斡鲁补当初随他出征,其他人留守以防不测,斡鲁补以此为借口,就说阿骨打传位给他。如伶官传序所记载的,指定的报仇之人就是继承人。
第二,斡鲁补抢占先机,在阿骨打死后,收兵回家时,就以军队的指挥者自居,收拢人心,归来之后因为众人归心,大伙都想着给阿骨打报仇,又在粘罕和将领们的拥戴下继任酋长,当初女真人生死未卜,顷刻间都有覆灭的危险,两千人拧成一条心,粘罕带头拥立,叔叔和兄弟们也没顾得上争权。
等到后来实力壮大,别人更是奈何他不得,从酋长到称王,然后自然而然的称帝。
现在言论四起,又被斡鲁补遏制了出征辽国的铁蹄,这才让他们仨开始琢磨。
亏了!亏大了!*3
现在若要再与他争权,想要夺取帝位,有些困难。要想各自为政,不听他们的指挥,自行扩张,做一个国中之国,反倒简单。即便强敌环伺,那就等强敌打过来的时候再团结一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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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天下蔚为大观
朝廷中有几个脾气又臭又硬,有话直说日常噎人的年轻御史——不是故意搞的人设,就是这个天性。林玄礼机智的把他们安排成八品巡按,每年出去气和怼全国各地官员,写奏本时经过斟酌润色,林玄礼看的时候只是稍微郁闷,还不至于被气的暴跳如雷。
君臣双方都能保持冷静和克制。
晋王出巡,除了王妃和淮阳郡主之外没带别的亲人,把自己的儿女都留在京城里陪伴太后。表面上只带了画院翰林,去绘制各地的风景,供官家赏玩。暗地里有御史随行,监视各地官员有没有遵照圣旨,不扰民,有没有驱赶流民。
流民藏在各地的时候发现不了,很难知道村头晒太阳的懒汉家里有没有天地,当地官吏知道,但他们也会隐瞒。
直到现在,亲王亲自出巡,各地善于做表面功夫的官吏们纷纷把当地流民捕捉、驱赶,严禁他们露头。
御史仔细观察人数和官员的行为,以及当地的民谣和民间故事,全都记在本本上。
赵似和梁红玉的书信带着当地特产的碑帖、青铜器拓片、怪石造型图、干果鲜果、腌菜,流水般涌向京城。
李清照没单独把诗词送回京城,但在文坛中传递回去了。
她不是那些非要‘国家不幸诗家幸’的诗人,享受生活时一样能写出供人传唱的好词曲。
而且写的更好!
夫妻二人兴高采烈的去爬山涉水,寻找宝刹和古代建筑,有些深山中的庙宇据说是汉时留下的,去了才知道,虽然庙是唐时复建的,但确实有汉碑、魏碑。
梁红玉对此没什么兴趣,比起翻山越岭,她更热衷于看看民间的能人异士,各地的武术家,以及特意找了找善于机关术的人,买了些灵巧有趣的自动玩偶、搁在地上就能摇晃前行的兔子。
官家早有嘱咐,带上乳母(三十多岁性格开朗的寡居女子,教礼节和各种女性小知识的)和狄谏,以及十个以上的侍卫,允许她单独行动去任何地方。小美人头戴金冠,一袭轻薄的红色宫装,褙子下可以只搭裤子穿,宋裤宽松轻薄舒适,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骄阳似火。
她的穿着打扮和当地的流行格格不入,太鲜艳太热烈,大宋境内不论男女都以骑驴为交通工具,县令出门也以骑驴为主,小姑娘对人群惊诧的目光暗暗有些得意,故作熟视无睹。
每到一个地方,就写游记回去。
汴京城。
博物院中的博士们,因为天气太热暂时搁置了蒸汽机的研究,实在是不敢烧火。但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继续连文写《山中力士》,这书现在是京城中最火爆的一本书,甚至远销国外,海商们一买就是几百册。
也有许多文人跟风写相同题材的,甚至有蒸汽小:黄:书,只可惜大部分人都缺乏相关知识,写出来的东西不如他们写的可信。
皇宫,中宫的庭院中高搭遮阳凉棚。宫中也有穿堂风,凉风习习,格外舒爽。
林玄礼在京城中快乐的躺在摇椅里,摇摇晃晃一会,听着教坊司的乐人唱曲,端着一碗切成块的井拔西瓜吃啊吃:“英英,你看,现在这五日一朝,间歇的五天中我多快活。有西南传来的捷报,交趾境内节节胜利,生擒小李的日子指日可待,金子和好木料从陆运海运两个方向而来。有东北传来的捷报,我辛辛苦苦写的切入点,快要成功煽动金国内乱了。还有江南送来的,十三弟和弟妹,红玉写的游记。京城里这些文人墨客,写的小说越发天马行空。”
王繁英赞许的吞掉西瓜:“眼下正是大治的盛世,和你用的年号一样,当今天下蔚为大观。”
林玄礼:“但是现在天太热,他们不继续研究蒸汽机了。哎,有几个物理博士中暑了,这也咩办法。”
皇后惊的从旁边的摇椅上坐起来:“你这是什么口音?奇奇怪怪的。”
“南征的军队派了个偏将来京城报告嘛,他有点口音。”官家深沉了好一会,由衷的叹息道:“我也想出去玩。我人生中的欲望除了不可言说的部分之外,只剩下出宫游玩了。”
王繁英戏谑道:“那你现在去交趾,御驾亲征,去当地安排郡县的划分。”
林玄礼咬着凉丝丝的西瓜,迟疑沉吟了良久:“算了算了,我现在就快中暑了。”
王繁英笑了半天:“干嘛给徐绩放假?是嫌他之前反战么?”
“啥啊?有人托你问?”
“说来话长。徐绩的儿媳妇是我嫂子的外甥女,徐相公被你按回家休息去,他自己倒不担心,家眷担心,问来问去就打听到我这儿了。”
林玄礼侧过身凑过去,小声说:“哦,我打算让徐绩去治理交趾地区,他们递上来的十条政策很好,他来治理能做的更好。这事儿暂时保密,只有他知道哦。嗷!”
摇椅险些因为他的转身侧翻,幸好内侍一把抓住了摇椅边缘,把他扶了回来。
官家惊魂未定的坐了起来:“别说出去啊。”
王繁英摆摆手:“我不好奇就够了。告诉他们干什么。 ”
……
交趾国的都城,升龙府。大宋军队抓获了皇室全部成员,活的见人,死的见尸,溜走的也抓回来了。整整齐齐打包,送往东京汴梁。
议论纷纷:“要不是交趾的公主长得差了点,肤色黑了点,估计官家后宫中还能再添一人。”
“我觉得这公主长得还行,官家不好色。后宫中五个妃子,有四个是外国娘们,这也说不准。”
“那几个辽国的、西夏的外国娘们,到底没灭国啊。”
朝廷的旨意到达,各级军官皆有加封,福荫妻儿,又命令他们拿交趾国库中的钱财,赏赐三军,备足酒肉好好过一个中秋节。
现在的军队不动,还要在交趾驻扎两年,直到新的军队前来轮换。
一同到达的还有从丞相改为经略安抚使的徐绩,他奉命来治理交趾地区。依然是委以重任,不能算是贬官。
……
快快乐乐的时光并不短暂,中秋节时,宫闱夜宴时用了交趾皇宫里夺来的金灯作点缀,盛了各色菊花的大盘也是交趾金盘,上面有芭蕉叶纹,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不仅是中秋赐宴,更是庆功宴。
林玄礼笑吟吟的走过来:“我来迟了,当罚一杯。看军报看的入迷,忘了诸位相公在等我。”
赵森起身奉酒:“儿臣方才还说,叔叔一定是留恋朝政,乐而忘归。”
林玄礼不是工作狂,倒是很乐意被人夸赞是个工作狂,欣然接受了这份夸耀:“现在这样欢喜的奏本,再看一百年都不会累。诸位臣工,今日不要拘束,尽情欢乐。朕半个月前行文西南,吩咐他们开交趾的官府库房,拿出金银来犒赏三军。今日正是千里共婵娟,两地远隔千里,为了同一件事而欢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傅、魏季礼举着酒杯起身:“自从有宋以来,交趾第一次被收服,臣等心中畅美至极…百越之地物阜民丰,得以重归朝廷…官家武功卓著,光耀千古。”
另外两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按照座次开口,韩忠彦:“官家恩威并重…兴仁义之师,令十方臣服…此乃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臣等得意侍奉官家,幸甚。”
张商英心说幸好准备了两套贺词,把你们说过的摘出去,余下的还够祝酒。
枢密使种师道俩副使对视一眼,一个李璨,一个是李纲,枢密院上下最近忙碌非凡,他们什么都没顾上准备,来赴宴的前一刻还在忙着各种事务呢。前线的所有调动命令准确无误、大宋境内通过水陆运输的物资全都如期而至,包括各种在南方潮湿地带才需要的物资,无一缺乏,枢密院做到了本职工作。他们不敢居功,又是猛夸官家。
林玄礼晕晕乎乎的举杯饮酒。仅存的理智:[君臣之间不再是互相pua了呜呜呜好棒!]
[所有盛极而衰的皇帝都是被这样夸出来的吧。]
[六哥:别矫情了,现在如果有人说你道德有缺,你得立刻把他扔到交趾的某个县去当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