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试图挣扎一下,如果只是奔丧迟迟未归,哪怕在老家被人砍死了,都不算是他们的错处,倘若真的逃奔到外国去了,他们难辞其咎,都可以去南方和那几位名士团聚了。“说不定再等一会他们就会回来。”
西门虎冷酷无情:“派人快马去他们老家一探便知。除了工匠之外,还有什么人跑丢了?瞧我做什么,工匠们不与外人联系,谁能天长日久的劝说诱拐他们?又不是拍花婆子给块糖就能哄走的三岁小孩。”
花名册上当然记录这这些工匠的老家地址,派出去人去同时,立刻进宫向官家报告。
官家正在听经筵。
学识渊博的老先生们喋喋不休的讲:“长星、异星、奇星、蓬星、景星、妖星、瑞星、天冲、旬始、格泽、蚩尤、天狗、白光、白气……刀次。”
“《春秋》记,鲁文公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周顷王姬壬臣卒,齐昭公姜潘卒。”
“…锋炎再贯紫宫中。……南游度犯大角、摄提。至天市而按节徐行,炎入市中,旬而后西去;五十六日与苍龙俱伏。”
“彗体无光,傅日而为光,故夕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在日南北皆随日光而指,顿挫其芒,或长或短。”
林玄礼耐心静听,本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精神,先复习一下这些星象有关的东西,看看将来百官会拿什么借口来拦着自己打算做的事。虽然不知道他们会拦着什么,反正今年全年都得用彗星当借口!
听的云里雾里,关于星象的专业名称太多,二十年前学过,现在除了太白、长庚、荧惑、太阳、太阴、天玑等写诗常用的星星之外,不记得谁了。对面老先生们讲的摇头晃脑,激情澎湃,林玄礼心说:[六哥!我找回童年了。]
[六哥:这话从何说来?]
[我听课听的好困,还想逃课。]
“哈欠~~西门虎,你有什么事?”
西门虎神采奕奕,浓眉紧皱:“启禀官家,臣可能已经破解了彗星预兆的事。位于南方,与火有关,又与军事有关。”
林玄礼顿时精神起来,搁下草莓馅儿的雪媚娘:“是哪里?”
“火器营有三名工匠,以回家奔丧的名义离开营中,至今未归。”
林玄礼神色大变,立刻惊醒:“这三名工匠……做什么的?”
“两人负责锻造大炮炮身,还有一个负责火球填料。”
林玄礼微微松了口气,如果火器营如实的执行命令,那么锻造炮身的工匠只是按照固定的尺寸来制作,别的什么工序都不知道。而给火球填料的人,啊哈哈,火球可不是炮-弹,是用来搁在投石机上用的,这二者之间有尺寸和工艺上的差异。填料的人也不知道添的是什么料,备料的禁止和拌料的、填料的沟通交流。
火器营里拌匀火药配方的都单独有一个班组的人负责,这个人必须以特殊的手法来搅拌,同时念诵《御炎玄妙真经》,据说这样做才能保证成功。
其实是编的,就是为了营造神秘气氛。
“倘若探子有心,煽动他们潜心打听其他工匠的技艺,朕的秘方就全都泄露了。你继续追查,能查出什么来都好,最好能知道他们跑到哪一个国家去了,如果……算了。”林玄礼郁闷的嘀咕:“我就知道,杀鸡给猴看一点用都没有,猴还想吃鸡呢…你去吧。”
西门虎施礼退下。
“华梅,你都听清楚了,去复述给皇后听。”
政事堂和枢密院都被召进宫议事。探讨这次‘不知道是哪国该天杀的奸细诱拐了火器营工匠事件’的后续防御,如何加强管制避免这个问题,如果外国也加快了火器研究大宋该如何应对。
章楶还在做枢密使,深感惭愧:“是臣失职之过,年老力衰,精力不济,不能照看各营。”
林玄礼叹了口气:“这件事哪能怪你呢。枢密院要管天下的兵马、军官、粮草、营造……一大堆繁杂琐事,京城这些事,有点灯下黑。”
章楶道:“官家,臣早生退意,去年就上奏请辞。官家如今每隔十天就要去检查作院和火器营,是老臣无能所致,火器营中竟被奸细渗透,这更是臣的罪过。”
丞相们到不觉得是他的错,张商英:“人家千日做贼,章楶千日防贼,何其不易。”
徐绩:“当前不知何人能接替章枢密。还请举荐。”
魏季礼道:“臣说一句不当的话,官家去检查兵器,那分明是爱好。”
林玄礼不恰当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还是你了解我。”不只是担心质量,兵器可是男人的浪漫!
仔仔细细商量了半日,对于截获这几个人不抱多大希望,火器营更换官员,即便其他国家借用了这些残片加快了研究速度,大宋还是比他们强,比他们运用的好、配合默契。
探讨国际形势谈了一个时辰,火器营的官员赶来请罪:“……臣死罪。除了三名匠人之外,还少了三名杂役,朱福,朱瑞,铁胜金。依臣等的猜测,这三个人应该是奸细。西门虎从他们房中搜出草鞋草垫,说那是关外的乌拉草,坐实了他们的身份。大宋河北东路的人也摸不到此物。”
“人参貂皮靰鞡草么,东北三宝。”林玄礼惆怅的分神好奇:“那草药有什么用?”
章楶:“官家,那不是草药,是一种适合做草鞋、鞋垫的细软干草,冬季保温,还能治脚气。枢密院从金国购置了一些,确实很有用,只可惜是金国特产,换了地方栽种就差了效力,长得也细软不堪用。对民间来说,靰鞡草的用处胜过人参貂皮。”进口靰鞡草有点得不偿失,一个月一换的东西,造价算下来不如穿皮靴、棉靴。
官家垂涎三尺:“让各地都试试嘛,各地气候不同,万一有合适的地方呢。这有利于百姓。”
魏季礼拉回话题:“官家,咱们还是谈一谈此事的应对之策吧。”
林玄礼问:“你们愿意让朕亲自率兵,直捣黄龙,杀了这三个奸细,三个贼子么?”
丞相们纷纷惊恐,显然不支持官家的大计划。
“别唠叨,朕开玩笑的。”林玄礼成竹在胸的笑了起来:“朕自有妙计。你们只要将汴京城内的事料理好,尽量杜绝这种事,金国境内的事,我另有办法。章楶你先不要辞官,不要将消息传出去。”
魏季礼:“官家,臣以为为了杀三名叛贼,动用官家埋下的奸细,有些大材小用。那细作最好是在交战时启用。”
张商英:“官家,臣以为应该从天牢中提六个死刑犯,半个月之后剐了他们,拿到火器营去,叫匠人们安心。第一,叛贼被杀,匠人们不会被牵连在内,第二,叛贼跑了半个月,还是逃不出天罗地网。”
章楶:“官家,按照路程来算,他们应该已经到辽国境内。官家若打算让辽人认为那三名工匠不值一提,现在就可以动兵。臣知道官家一直都想攻下交趾国,交趾国王有逾礼之处,大宋可以从海路两面夹击。”
徐绩一直是反战派的,他看重民生而非斗气或是开疆扩土,打仗花费钱财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令人生离死别,咬咬牙支持道:“章相公说得对。这样一来,第一可以夺下交趾,了结官家的一桩心事。”
官家是个一心一意的人,如果向南边的交趾出兵,就不会向北边的金国出兵,现在百姓好不容易总数过亿,为了他们的耕地不够用烦恼是幸福的烦恼。再攒三年五年的粮草和人口,辽金互相消耗,大宋不断增强,此消彼长,多么美好。
韩忠彦:“第二,暗中调兵遣将,陈列边境,引蛇出洞。第三,趁机派人散播谣言,让辽国以为他们骗走的逆贼,实际上是大宋派去的奸细。第四,官家攻打交趾,消息传到辽国,必然能迷惑有识之士。”
章楶:“韩相公说的极是。金相粘罕喜欢研究火器,吴乞买、绳果两位亲王都憎恶汉学,厌烦火器,如果是他们发现了大宋的阴谋,这应该很可信。”
计划就这么定了,开始同时往东南东北两方向调兵,研究主将和接替枢密使的人选。
中书省开始拟旨痛斥交趾王在宫殿、服色、称呼、用器等礼仪上出现了重大政治问题,而且我们有证据。
金国境内的商行没传来什么消息,看起来这次收买工匠是粘罕自己的绝密行动,不准备泄露给外人知晓。官家的密信和一千两黄金的额外资金一起送往楚东昌处,就指望他了。
满朝文武不知道为什么打仗,只知道皇城司又在京城内外一顿乱翻,四位丞相集体建议征讨交趾,都懵了,纷纷堵着门去追问原因。丞相们又要保密,又要说服他们不许反对,有些焦头烂额。到这时候又羡慕起章惇当年的说一不二了。
官家一听说这事儿,立刻和皇后游湖去了。
林玄礼抹着小胡子,和皇后挤在船头,喝酒垂钓,后面只有撑船的高蜜,记事的史官:“你知道么,人要是能预测一百年一千年之后的事,会被人当做疯子。粘罕看重火器是对的,但他忘了,他不是皇帝。我是。斡鲁补也是。”
王繁英:“说的都对,但预料到一千年之后的人,可以写小说么。温氏和沈氏最近没有灵感了,回去继续写仙猫传。还打算让仙猫和麒麟爷相遇一次。”
“太感人了。”官家毫无诚意的埋头在她怀里蹭了蹭:“小宝一听说要打交趾,小国家,人也少,他就想亲自挂帅出征,我没让。”
…
赵森激动的揉着手腕:“叔叔说,只要我有了儿子,就可以考虑让我亲自率兵出征。”
吕妙善把他掀下去:“□□的,不行。你再怎么着急,也要一年时间,又不是孩子生下来,你立刻就能去。区区一个交趾,一年时间还能打不下来吗?人家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郎君这是临阵求子啊。”
赵森:“哈哈哈哈哈哈哈”
…
那三名匠人的爹妈没死,反而是被儿子‘接去京城’享福。
高俅:“他们说的准不是大宋京城。”
李纲抵达京城去吏部述职、正准备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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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忧虑和谣言
镶嵌玉片的革带能系紧两扣,还有两扣就抵达目标。
林玄礼决定奖励自己吃点好的,亲自挽起袖子,下到皇后宫中的小厨房里,炸了一点嫩地瓜,炸了许多的薯条,可惜现在的土豆很小,不算是正经薯条。
一个砂锅里熬着番茄酱,薯条二次复炸之后,番茄酱刚好浓稠,加一点糯米粉收汁刚刚好。然后按照先进的风俗,浇汁上去,用筷子夹着吃。
淀粉勾芡在凉透之后会不那么粘稠,但糯米粉勾芡则不同,凉了之后更黏。
李纲今年三十三岁,是个异常年轻的知府,而且已经做满了一任。就算在天才辈出的宋代,也算是比较少见。恭恭敬敬的讲起自己在任职期间,对当地做出的改变,倡导官吏们节俭勤恳,爱惜民力,推行的教育书籍和农具,‘敕建书报亭’的新增数目,修造的道路、桥梁、宫观以及其他建筑,当地的人口,粮盐肉蛋的价格,朝廷征税征兵以及减免赋税的额度。而且每一项数据都核实了。
林玄礼心满意足的听他述职,端详他,年轻,五官端正又气质不凡,还没开始留胡子,双眼诚恳真切又带着崇拜的小星星,不开玩笑的说,李纲说起治理地方出现的成效时,真是双眼闪闪发亮,一看就是准备为国家奉献终身的人。“很好。非常好。”
李纲暗暗松了口气,看起来官家对此满意,但在陈述时一番反思,发现自己还有两个小细节上可以做得更好。
林玄礼问:“前些年你还时常上奏,谈论朝廷弊政,最近一年怎么没有了?你看大宋现在,还有什么弊端?”
李纲早就在心里打好草稿,如实说道:“臣在三个月前还上奏议论西北战事,但不是弊政。臣以为朝廷现在,没有弊政。”
实施的政令都非常好,如果有实施的不好的地方,那都是官吏个人问题。
林玄礼笑的比身后影青花觚里插着的牡丹花还灿烂,差点转头命令史官记下来。但是‘官家因为被年轻轻的知府夸了一句就笑开花’这种事,官家再命令记下来,感觉有点怪怪的。
童贯有些警惕,靠边站着,眼珠不断在君臣之间来回移动。李纲这话有很多人说过,却没有人能让官家笑成这样,难道说是这个人有什么不凡之处?不能啊,现在和他一样殚精竭虑、一心效忠的知府,足有五个!官家见他们时也喜爱,没这么过分。
李纲道:“但现在有三件事,令人不可不忧虑。”
“你说。”
李纲立刻站起来,这件事过于重要,他不敢坐着说:“先帝刘皇后,素行无状,宣宗皇帝生前,刘氏恃宠而骄,把持后宫,致使先帝生前无子,仅有一名遗腹子。而今于(向太后)丧礼期间,饮酒取乐。又屡出狂悖之言。”
林玄礼皱眉:“她又说了什么?”
“刘氏说起仁宗寿享五十四岁,英宗寿享三十六岁,神宗寿享三十八岁,宣宗寿享二十七岁。恐怕官家的寿数不能长久。”
林玄礼调侃道:“嫂嫂关心我的身体,我会长命百岁的送走她。这些我听说过,包括什么等我死了之后她是太子嫡母的事。别担心,朕身强力壮,二三十年内死不了。”
李纲严肃道:“刘皇后虽然隐居山中,但她这些言论传播甚广,似乎是身边之人推波助澜,有心传扬所致。就连这次彗星,也被一些人故意说成是与官家的寿命有关。官家宽仁,以礼待之,只恐刘皇后不领情,反而给了其可乘之机。臣等希望官家千秋万岁,也请官家为了将来不测之事做好准备。”
童贯厉声道:“大胆!官家春秋鼎盛,你竟敢谈及官家身后事!”
“官家,臣知道这言论难听,但该说。二三十年之后,这也是太子应付不了的隐患。礼法事大。”
弟弟废掉嫂子和儿子废掉嫡母是天地之差,前者只要理由充分就行,后者么,群臣必须阻拦,不论成与不成都是遗臭万年,尤其是在讲究孝道的大宋。
林玄礼踟蹰了一会,历史上刘清菁是被赵佶弄死的,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活多久。历史上朱太后在六哥死后半年就抑郁而终了,现在有孙子这个盼头,活的还挺健康。刘清箐每天喝酒爬山,还挺养生。
“这件事朕心里有打算,你不要再提了。一个朝臣卷进后宫之事中,对你不利。”
李纲感动哭了,擦擦眼泪,哽咽道:“这第二件事,是汪贵月。此人虽然已死,但臣根据蛛丝马迹,以及有心人整理的《新州简介》来看,他应该是个骗子。”
林玄礼大为震惊:“何以见得?”
李纲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绢帛,展开了托在手上,足有三尺见方,上面是地图和密密麻麻的字迹:“官家请看,这是根据他所说的国家、地区以及特产整理出来的。耐寒的果子和耐热的果子生长在同一个州。苞米收获一季,不超过一百三十天,麦子收获一季,要一百五十天,在这个洞玄州,气候寒冷,玉米只能收获一季,但麦子能收获两季……凡此种种,还有最可疑的一点,臣有一位师兄,官居鸿胪寺主簿,精通契丹话、女真话、党项话、日本话以及阿拉伯话,他在书信中说,汪贵月此人说的那些‘外国话’,不成章法,在他完全复述汪贵月所说的话时,对方大为惊惧,后来屡屡躲避。”
林玄礼:[大宋福尔摩斯!]
[这货是真不行。]
[又是那位语言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