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注意到他激动的热泪盈眶,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大概归结为奇怪的伤春悲秋,或者对战争的期待。
或者是被这座在极短的时间内修造的小城所震惊。
西夏方向突然有人飞马来报,直冲到城外,冲着城头上大喊:“敌袭!!敌袭!!在八十里外!!李将军正在抵挡!”
章楶一把揪住秦王:“回营!郭成,平夏城上下全由你负责!”
林玄礼挣扎道:“我要留…我走我走!我没准备留下。”
不能再对六哥言而无信了,我答应过他!
郭成缄默的抱拳:“走好。城池,末将守得住。”
千人的运粮队带着搬空的大车和跑的更欢快的毛驴,以及筑城之后没地方住的一万人,一起撤退了。
现在章经略身边没有一个爱将,全都派出去打仗了,只有几个武功兵法和气概都很普通的中年人,以及一群亲兵。
章楶回去的路上依然不急,让坐在驴车上的士兵和没抢到驴车只能追着跑的士兵们跟得上自己,对灵平寨指点道:“有水有草马就好办,粮道护好就成,切记粮道要紧,这是我军命脉,老经略相公带兵,还有历代的名将,能打胜仗,头一条就是护自己粮道,专门断敌人粮道。”
林玄礼心不在焉的自己劝自己:[看看这里,这是数代人多年心血,我留下来算怎么回事呢?]
[当然不是说章楶能叫人把我打包带走,并写信去京城,在官家面前告状说我不听话啥的……]
[他们毕生的希望都在这里,郭成和他的部队,还有其他强悍英勇的士兵,那些大宋的忠臣义士。平夏城之战永远是宋代爱好者心里的朱砂痣,又美好又有遗憾。他们把终生献给边关,不只为了忠诚,也有一点点为了名垂青史、封妻荫子。我在这里抢功、抢风头,我算干什么的?我出了什么力?对边关有什么贡献?我又能留在这里多久?他们是持续不断、缄默又可信的。]
[没错,大宋需要的是可持续发展的更多名将,而非我代替他们做什么。现在这种胜利局面是他们群策群力的结果,我不能摘桃子。]
坚固的城池挡住了西夏人的进攻,大营这里不仅能安然过去送物资,还能好整以暇的让士兵们轮流回来休息。
其他十一路将军准备充分,赢多输少,把战况控制的很稳定。
章楶:“用兵不贵神速。我们可以用漫长的战争毁掉整个西夏。”饥荒,蝗虫,发生在敌国时真令人愉快。尤其是在一个皇帝形同傀儡,大权由一个好战但没有头脑的太后控制的时候。
悄咪咪派了许多会说西夏话,从西夏投奔过来的百姓,安排了新的身份,绕到西夏和辽国的边境,先以商人的身份进入辽国,在通过辽国换一个身份去西夏——开始散布一些关于梁太后的真实评价。
也就是‘荒废农时明年要饿死人了’、‘断绝商业,导致物价上涨’、‘民不聊生,梁太后很不仁’。去年夏军七万攻绥德,六万攻麟州,均为大宋所败,所以梁太后和梁氏真不行。
林玄礼看了半天他的谣言计划,只觉得眼熟:[西夏小崽子们,你们大宋叔叔要伪装成你们辽国爸爸去带节奏了。]
[而你们那个没脑子的老女人…就要来了!]
章楶打包了几大盒同等标准质量的枣夹核桃,送到京城,给章惇曾布送个小礼物。稍加鼓吹,说这是秦王研发的新品。
……
赵煦看奏本时习惯于把同一个地区的对在一起看,知府和通判对同一个地区的奏报,某军和监军的奏报,以及最重要的、章楶的战报。
全国都在支援章楶,各地厢军都在急急忙忙的押运粮草。除了防备辽国、大理等小国的边军必须按兵不动防备敌国,其他能调动的军队,都在向西夏方向倾斜。
战报很简洁的介绍了平夏城落成,十二路军都在向西夏境内推进,还没能引蛇出洞,妹勒都逋嚣张狂妄容易轻敌。大量士兵正好可以改善一下沙土地,但不知道时效多久。秦王他忍住了,没有闹着要留在前线。
而赵监军的密保中也简单介绍了这些情况,然后浓墨重彩的吹捧自己:我忍住了!我好棒!
章惇坐在对面,看官家神色平淡,继续说自己对辽国的预计:“西夏大败之后,一定会遣使求和,派人求辽主说和。此时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对辽国最有利,辽主老迈气衰,一心谋求稳定,给儿孙留下一个,太平江山。”
赵煦对此一点感同身受的心态都没有,讥嘲的微微一笑:“我可不想接受调停。”我要广袤肥沃的(宁夏)平原。还有燕云十六州。
章惇也笑了笑,继续探讨朝中升降等事。譬如……蔡京不行,蔡卞比较好用。蔡京有抱秦王大腿的嫌疑,而且非常明显。
提起当年(湖南梅山)峒蛮献图纳土,大宋新增14809户19890丁,纵横千里的‘峒蛮’,终于归顺,而且是不费一兵一卒的那种。
……
大营中基本上空了,从八万人骤降到八千人,还带走了大量营帐,露出了大面积的空地。
监军的亲信和从京城里带过来的侍卫们陪着他,可以随意跑马,练拳,摔跤,蹴鞠,舞剑,唯独不能打猎。被吓跑的小动物们还没回来。
林玄礼跟人痛痛快快的踢了一场球,摔了一跤,地上刚好有个微小的石头子,让他滑到了,恰好擦破了一点皮肤。拄着自己心爱的唐刀:“我忍不了了。”
长史和童贯等人为之一振,大为惊恐。
林玄礼豁然起身:“宋军不是刚截获了人口牲口数千吗?去要一只肥羊胖牛什么的,让我料理着玩。”
羊肉串能治愈一切不开心,羊排羊腿也能。
正在考虑焖路烤羊腿时,章楶遛达过来:“秦王,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能否答应。”
林玄礼塞给他一把羊肉串:“说吧,别跟我客气。”
章楶:“我要秦王的仪仗,大旗,借来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 【1】古代地图……所谓的丰富而详细也就那么回事。山势走向和高矮测量不出来,表达不好。现在查宋代疆域图都是现代版本。想看的话搜《宋代石刻华夷图》【2】章榩真的会看打井地点……
【3】如文中所示,礼子不能在这时候就冒险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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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悄悄回家过年
绍圣四年秋,平夏城修筑结束之后,郭成也有一份战报送往京城。并非没遭受袭击,而是袭击被王文振率军防住,对面两万西夏军交战数日,连平夏城的影子都没瞧见。
按照章经略的命令,稳扎稳打,只是筑城,不贪战更不能远出百里以外。钤辖苗履贪功,想要擅自带兵出击,被拿下,发回问罪。
平夏城筑好之后,又多次打退西夏人的进攻,各地都一个‘浅攻’战术。各路一起出动,挖土就能筑城,几乎不需要额外支出什么,就能平添坚固堡垒。层层推进,让敌人的反攻变得无比艰难,宋军自己的后方支援又无比稳固、扎实。
一个个堡寨像锥子钉入岩石一样,尖锐又难以拔出的耸立在西夏境内,互相连称一张渔网,兜头盖脸的对着西夏罩了下去。
大宋军方既连贯又有弹性,可谓灵活机动。
陕西五路收服了自神宗元丰八年时失去的堡寨,城池和宋民又一次回归祖国。
作战半年,斩首数以万计,西夏人节节败退,宋军堡寨控制的范围恰恰是西夏最肥沃的土地——顺便还接手了一大片即将成熟、已经刚刚收割还来不及带走的农作物,甚至还有刚刚开始酿造的酒。可惜有些地方的西夏守将心狠手辣,不但拒不投降,还在撤退时焚烧谷仓,甚至烧毁城池。
林玄礼也有变化,在边关大幅提高了烤羊肉串的手艺,现在可以在节省燃料的前提下,烤的又嫩又脆。现在杀羊和分割羊肉、切割羊腿的技术恢复了上辈子的水准。每天一只羊,比在京城中只能料理准备好的块状羊肉要好,更了解自己的食材,刀工也有进步,涮羊肉切得更薄了。
什么君子远庖厨,什么监军的人设,都不管了。
官家对于当前战况非常满意,派遣使者来前线慰问将士,顺便给官家的弟弟带了三箱东西。
家书、棉衣、狐裘、糖果、调味料、新字体的绍圣通宝金银钱。
天子派来的使者简称为天使,天使看着有点黑有点瘦,衣衫不整、鬓发油汪汪发亮,貌似有一点点邋遢的郡王,和和气气的说:“官家说战局焦灼,章经略和您配合的很好,不能更换监军,这次过年您或许要在边关度过了。”
林玄礼正捧着厚厚实实的一打家书看名字,微微一怔,点点头:“那好。到时候我和章楶一起押送西夏梁太后回京,我再陪着六哥去庙献。”
天使送完东西,再拿出一张名单:“这是官家亲自拟定的名单,共计二十五座城寨,各有赏赐。”他得把这些城寨都跑一边,念二十五份圣旨。
林玄礼拿过名单来一看,郭成、姚雄……种建中……折可适、折可通,名单上都是自己详详细细夸赞过的人。
章经略又去前线视察、慰问——带着五十万贯,共计一百多万斤的钱,再加上将士们攻破西夏城池的收获,足够发奖金的。
林玄礼也跟过去,参加了军事会议。
战术没有什么变化,就逐步推进并随时做好西夏大军到来的准备。
章经略在会议上再次重申:不许贪功冒进!不许被敌人诱敌深入,必须稳扎稳打。
散会之后,秦王信步游走在带着硝烟战火的城池中,城头垛口有修补的崭新痕迹,地上还有不少血迹和污垢。坐在城墙上,看城里城外,大宋的士兵在西夏的土地上快乐收割,黄澄澄的大麦铺在地面上,正在被正午的日光暴晒,散发出一阵奇异而美妙的芳香,难以形容,大概是丰收的味道,几个老兵拿着耙子在麦子上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翻动一下,不停的驱赶旁边那些想溜过来偷吃麦子的马匹和骡子。
聪明一点的马都跑到收割后的麦田里,捡地上的麦穗吃,一个个吃的无比欢脱,有些身上还带着伤,依然高兴的不行,几乎忘了半个月前经历的战争,还跑去欺负旁边在豆田里捡东西吃的毛驴们。
俘虏们被成串的送往后方,会作为流民分给各地,监管,干活,缴税。
姚雄正习惯性的上城头眺望,就看到秦王一副有点寂寞的样子在城头上嗑瓜子。走了过来,他之前在交战时肩膀中了一箭,现在包扎着伤口,行动如常,不怎么在意:“监军。秦王。”
林玄礼回头一看,一个高大、斯文,长相也有点和和气气的中年男子,几乎看不出是一位久经沙场,每次都能身先士卒令士气大振的老将。还记得他受伤这一次,折可通兵败后撤时,姚雄率军支援,两军合在一起,姚雄亲临前线指挥,胳膊上中了一箭浑不在意,骁勇的继续指挥进攻,西夏军都被吓到了。
“姚将军,不必多礼。”
姚雄客客气气的放下手:“秦王近来新的诗作,末将听到了几首,真是状元才,英雄胆。”
“岂敢岂敢。在你们面前,我岂敢称英雄。”林玄礼是真的自惭形秽,比起一时的勇武,到底是长久的坚守边关更令人钦佩。
还是没忍住,下意识的在心里接:[城墙厚的一张脸。我身边这位英英,有三个爱好。]
[哎?小熊你说我有什么爱好?]
[……装神弄鬼打小熊?]
姚雄简直被秦王谦逊的性格打动了,在他共事过的八名监军中,这是第三个温和正直的人,考虑到是高贵、狂妄的少年,更不容易。
互相看着很满意的两人在城墙上聊到天黑,互相捧着聊。
姚雄:“今日在会上,章相公提起西夏歌谣‘唱歌做乐地,都被汉家占却,后何以堪?’。末将说可以命人拟更多的歌谣散布开,动摇军心,消除他们的斗志。秦王以为如何?”
“好啊,特别好。”
姚雄和煦的点头微笑:“想请秦王参与其中。”
林玄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条,上面有炭笔写的几首‘超丧歌谣’:“我写了几首。”我甚至搞了谶语,说梁李要灭,希望西夏汉化程度够高,要不然有些典故他们可能不懂。听说大宋的戏曲在西夏总是很火爆,应该可以的。
姚雄只好接过去,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希望秦王在给官家的秘奏中,不要提到我们在写西夏歌谣的事。边关定能保密,但消息送到京城,容易弄的人尽皆知。倘若辽使或高丽使探听到这件事,转告西夏,反而被动。”
西夏总会通过辽国和大宋周旋,辽国又会装模作样的质问胜利的一方为何要入侵对方,三个国家不是亲如兄弟吗?
林玄礼笑道:“难道我敢告诉六哥,说我在鼓动谶语么?”
有点避讳,有点避讳。等等,你就是为了聊这个的?
“我也有一件事想要请教。章经略要了我的仪仗去,到现在也不见用。”
姚雄心说,说起来就远了,等西夏集结兵力准备攻击的时候,您的仪仗就会出现在一个合适的城头上。而您本人绝对不会在哪儿。
回去拆完所有家书,看了半夜,大部分和自己预料的不差分毫,少部分不同。
六哥:你去吕惠卿那儿看看!章楶虽然是总指挥,吕惠卿也只比他低了半级,你半年一动不动不像话。现在知道什么是打仗了?不是到边关去,开打,得胜回家那么简单。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你要经历漫长的等待,消耗,一年四季。
“长史,你替我写一封信,支会吕惠卿,我不日要前往做客。”
向太后:王繁英也不是不能商量,你先回来嘛。
赵似:我!我要娶李小娘子了!居然有这种大好事。以后我给她画眉,她给我写诗,和和美美。说一句题外话,我娘看到我收集的一箱李清照真迹……笑了我半个月。其实她不知道,是我故意放在书房没收起来的。
[也不知道李清照乐意不乐意,反正俩人聊过天。我弟长得不错,文采还比我好,性格也温和有趣,应该不错。毕竟李清照结婚前也没见过赵明诚。]
[我也别问她乐意不乐意了,她不乐意我也没办法。而且吧,万一她本来乐意,我再一问,她再多想,那就麻烦了。]
王繁英:如果向太后说我们的婚事不是不能商量,别信她的,她诈你回宫,而且还试图骗我。还有一点小事,祖母和爹娘不愿意让我等你说服太后。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他们也是一片好心,但我自有主意。行事谨慎些,敌人会向你学。
林玄礼往后一仰,靠在椅子里:“这是隔空斗法啊,我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