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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菁菁……”
  元襄登时慌了神,蹲下来将她抱进怀里,手一摸她的后脑,掌心全是黏答答的血。
  饶是两人经常吵闹,但他从未真正伤过她,眼下的光景让他怔然无措,他抚着她的面颊,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菁菁……菁菁!”
  顾菁菁使劲睁开眼,然而面前却白晃晃一片,耳畔像有千百只蝉在疯狂鸣叫,偶能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唤她,可她却没有半分力气去回应。
  “救……”
  细若蚊呐的求救声登时击碎了元襄最后的防线,如同万箭穿心,疼的他咬紧牙关。
  眼见顾菁菁开始神志不清,他打横将她抱起,心急火燎的往外面走,“别睡,别睡!我带你去找太医!”
  就快要临近月洞门时,忽听外面吵吵嚷嚷起来。
  “陛下,您不能进去!”
  “放肆!这是朕的大明宫,有何处不能进!给朕滚——”
  第31章 叔侄怨颜面撕破
  青天之下,少年目似寒星,毫不客气的盯着金吾卫,颇有万夫难敌的架势,就连龙袍胸前和两肩的团龙亦跟着活灵活现起来,细碎生光,露出狰狞可怖的獠牙。
  饶是王爷交待,不许旁人进去,但此情此景却让在场的金吾卫不敢再造次,他们鲜少见到圣驾,更未见过勃然大怒的天子,尤其见到紧跟的羽林军时,金吾卫们面面相觑,随后恭顺地跪在地上。
  若再阻拦下去,那可堪堪称为谋逆了……
  这等大罪他们岂敢当?为首之人忙不迭告饶:“卑职也是为了龙体着想,还请陛下赎罪!”
  “滚——”
  元衡怒不可遏,一脚踢在这人的肩胛上。
  因着有沈磬岩在,金吾卫与摄政王有勾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此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料这些人竟敢在大明宫公开禁锢皇后!
  翠儿求救的话在他耳畔不停萦绕,他心系皇后,当下顾不得跟这些小兵小卒纠缠,让羽林军将众金吾卫看守住,宽袖一震,疾步赶往院内。
  这厢刚跨过月洞门,元衡立时愣在原地——
  几步之遥的地方,魁梧高大的青年郎君怀抱着一位昏厥过去的女郎,女郎头部渗出的血已经将他绯色的袖襕染得乌黑。
  “菁菁……”
  暖熏的天,元衡遽然瞪大眼,如遭晴天霹雳,疯了似的冲到元襄面前,夺过他怀中的女郎。
  元衡抱着不省人事的顾菁菁跪在地上,掌心拂过她的后脑,摊开一看,上面沾满了粘腻黑红的血渍。
  “皇后……皇后!”
  他颤声唤她几声,然而却是徒劳,难怪他出去之前满心不安,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这种结果!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去主持殿选!
  什么西北军务繁忙,八成是个支开他的借口!
  元衡抬眸看到元襄脸上的巴掌印,立时明白了什么,一阵痛彻心扉,他沾满血污的手使劲攥紧,“你……你对皇后做了什么!”
  少年的诘责声嘶力竭,满载着愤慨和悲凉,通红的眼眶眸光冰凉,透人心骨。元襄垂眸睇着他,明明心不畏惧,但却如鲠在喉,不知对此作何解释。
  他并非想伤她……
  眼见顾菁菁的面皮愈发惨白,元襄心急如焚,更是一点解释的欲望都没有,对着侄儿吼道:“废话少说!快传太医!”
  元衡适才反应过来,抱紧怀中的顾菁菁喊道:“传太医!传太医——”
  皇帝的话传出去,现场顿时变的一片混乱,内侍简单替皇后止了血,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其挪到最近的坤元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郭院判领着当值的太医俱是赶了过来,但见皇后伤重昏迷,即刻将在场诸人请了出去,唯留皇帝和摄政王在外殿。
  里面躺着的人在包扎伤口,留在外面的叔侄皆是心事沉沉,焦躁不已,好不容易才等到郭院判唤人:“陛下请进。”
  元衡如临大赦似的,几步冲进了内殿。
  元襄只能留在外殿,负手来回踱步,不时往里面窥去,因着帷幔遮挡,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元衡愤怒到极致的声音,夹杂着无法掩饰的颤抖:“闭嘴!给朕救!”
  元襄察觉道了危险的气息,登时顿住步子,直到元衡挑幔而出时,快步上前问道:“菁菁怎么样?”
  元衡停在他面前,布满血丝的眼仁里噙着一丝清凉泪线,强压情绪说道:“皇叔请回吧,这边用不到你。”
  这般冷漠和排斥让元襄怒火中烧,“我问你,菁菁伤的如何!”
  “菁菁?那是朕的皇后,你凭什么叫她菁菁!”元衡忿然注视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皇叔,朕懒的去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仅凭皇后重伤之事,朕就可以问你的罪!可朕不愿拿着皇后的声誉当筹码,朕要她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个世上!”
  长期积压在心口的郁躁登时没了禁锢,元衡朝前逼近几步,病白的面容在怒火的驱使下显得愈发阴戾,“皇叔所做的那些龌龊事,朕全部知情,如今不妨说个明白,若皇后安稳无虞,从此以后,你与朕之间的争斗不要再掺杂女人,若皇后有恙——”
  “朕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血洗朝廷,你和你的党羽朕都要连根拔除,一个不留!”
  话到末尾,憎恶,痛恨,哀然在他面上显现的淋漓尽致,还有帝王信誓旦旦的威仪。
  昔日的小病猫弹指间变成了想要咬人的老虎,有那么一瞬间,元襄似乎看到了皇兄的影子,也如这般绝然狠戾。
  今日他敢进宫质问,自是不怕被问罪,无数嘲讽的话涌上心头,然而想到顾菁菁,俱是被堵在喉咙里。
  听侄儿话音的意思,她似乎伤的很重……
  “我要见见她。”
  说着,他就要往里面冲,然而却被元衡用身体抵住,这一下力道极大,惹得他肩胛生疼,不禁后退了两步。
  “放肆!”
  元衡挡在他面前,誓死不让他进去,红着眼对殿外吩咐:“传朕旨意,封禁坤元殿,无诏不得入!不论官阶,不论身份,违者斩!”
  -
  这天傍晚,宫中急召顾霆之觐见,待其来到坤元殿,见到床榻上头缠白纱、昏迷不醒的女儿,立时瘫倒在地。
  元衡一直陪在顾菁菁身边,衣冠都未来得及换,赤黄龙袍已变得皱皱巴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他的挚爱竟会伤的这么重,太医已然尽力,剩下的只能靠天意。
  他幼稚的认为这或许是个荒诞的梦,然而撕心裂肺的疼却残忍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他的菁菁命悬一线。
  而这一晚,决定着她的去留……
  眼见皇帝哭肿了双眼,仿佛又回到先前病恹恹的模样,宋湛于心不忍,斟酌万千,进来劝道:“龙体为重,陛下万万节哀啊!”
  “节哀。”元衡徐徐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睇他道:“朕的皇后还没死,你就让朕节哀?”
  他的眼神了无生气,如同一潭死水,落在身上竟让人莫名心悸。宋湛如同被扼住咽喉,赶紧撩袍跪地,“老臣失言!”
  元衡戚然看他一会,起身行至外殿。
  司空唐达奉命,早已将皇后所经之事俱是说给了顾霆之。顾霆之一时难以接受女儿被摄政王挟持逼迫,伤心忧虑之下差点昏厥过去,受到圣上格外开恩,服用保心丸后斜躺在软榻上,连连嗟叹自己愧对女儿,对不住夫人的临终嘱托。
  这厢见到皇帝清瘦的身影出来,顾霆之艰难地爬起来,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劝道:“陛下珍爱皇后,乃是皇后的福气,但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好替娘娘做主啊……”
  因着此事,陛下与摄政王已然撕破脸面,朝廷那点表面的和谐怕也不复存在了,眼下女儿能依靠的,唯有陛下了。
  外面夜幕低垂,连颗星子都没有,元衡凝眸望着丈人,只觉心身俱疲,说话时嗓音沙哑,亦变得有气无力:“顾尚书是不是好奇,朕为何这般难过?你只看到了菁菁正位中宫不过半年多,却不知朕偷偷喜欢了她好多年,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朕还没死,她就要没命了……”
  “朕喜欢这么久的人,就这样被旁人践踏,何其可恶!”
  话到末尾,他遽然变脸,泄愤似的拉歪了一侧的鎏金宫灯,白鹤坠地,折断脖颈,灯烛熄灭,光影黯淡。
  在场的命官与太医齐齐跪下,忙呼道:“陛下息怒——”
  “是朕疏忽了,是朕没有护好她……”
  元衡用力捶着作痛的胸口,饶是抬起眸子,却也止不住眼泪簌簌落下,过往化为无数绵针,一点点往最疼的地方扎。
  曾经死去的鸟雀,到现在昏迷不醒的挚爱,他珍视的一切似乎都得不到善终,这次依旧逃脱不掉这个魔咒……
  而这一切,全都拜他的皇叔所赐!
  元衡忍无可忍,“噗通”一声跪在诸官之前,扶着宋湛的肩,清瘦如竹的指尖将那绯紫官袍捏出无数褶皱,“老师……朕等不及了,朕不能再等了……”
  -
  这一晚元襄宿在延英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的一宿未眠,心脏仿佛被利刃剜掉一块,疼的他喘不上气,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在意顾菁菁的死活。
  他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空气又求又拜,不时又打自己两下。
  他分明知道顾菁菁的脾性,倔劲上来如同一头犟牛,他亦不缺少这一颗棋子,既然事情不成,把她哄出宫便是,何必再刨根问底的质问她为何要背叛自己,惹出这些祸事……
  方才也是他突然糊涂,一下子钻了牛角尖,所谓背叛不过是女儿家对朝廷争斗的恐惧,他早也想过,又何需在意?
  茅塞顿开后,元襄的心却更加疼了,悔恨塞满胸臆,憋的他难受至极。
  他忍不住深吸几口气,徐徐攥紧袖襕,望着外面墨黑的苍穹低声呢喃:“顾菁菁,你好好的,我带你出宫……”
  好不容易等到天光初绽,一夜丧钟未响,元襄适才稍稍松口气,瘫坐在案前,一夜之间如同换了个人,憔悴至极,下颚亦生出了青色的胡茬。
  往后半个月,大明宫一切照旧,仿佛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过,唯有坤元殿的朱门始终未开过,皇后受伤之事严防死守,知者少之又少。
  自从那日对峙后,元衡一直守在坤元殿,未曾与元襄再碰过面,而元襄却清楚的很,从金吾卫副统领沈磬岩酒醉渎职被问责后,朝廷已经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了。
  他的侄儿,当真要与他决裂。
  罢免沈磬岩并非是个意外,侄儿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他谋害了皇后,只能先拿沈磬岩开刀,继而整治金吾卫。
  这里面,怕是少不了太尉的手笔。
  他心里如揣了明灯似的,然而却拿不出精力应对,顾菁菁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委实让他坐如针毡,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收罗良药偏方上。
  可惜送进宫的东西全被拒之门外,压根儿到不了顾菁菁那边,为此他找过元衡,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是避之不见,到头来只有他兀自恼火,急的嘴角都烂了泡,只能告病在家修养。
  一晃到了十月十五,小朝会上要公布殿选最终的人选,逐一任命。
  元襄这天起了个大早,刮去乱生的胡茬,整顿好仪容时还没有忘记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梦,梦里又回到出事的那天,顾菁菁的血怎么也止不住,染红了他的衣缕。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元襄沉沉叹口气,茫然看向铜镜,镜中的自己消瘦了一大圈,两颊凹陷,眸子亦不再有神采,仿佛被不知名的妖怪吸光了精气。
  原来这就是担心一个人的滋味么?
  果真,男人的心里就不能有女人的存在,一旦被女人占据,连他都觉得不认识自己了。最为致命的是他明知这样不对,明知这样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然而当情绪崩溃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理智都要让道——
  他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