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有幸得一见,相思在心自难忘……」
元衡一字不落的看完,腕子不听使唤的发起颤。
福禄站在他身边,好奇问道:“陛下,顾娘子都写了些什么啊?”
元衡噤口坐在榻上,反复端详着信笺,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发着魔,让他的血液在体内沸腾起来,激昂到排山倒海,就快要按捺不住。
福禄等了半晌不见他吭声,便伸着脖子去看,这一看不得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信上写满儿女情长,字里行间充斥着浓郁的爱慕之情,款款流泻,简直可以酸掉牙!不愧是名门贵女,道些香艳的风月那叫一个有学问,只叫人羞涩至极。
敢情她是看中陛下了!
福禄喜出望外,跪在地上大呼叩首:“奴恭贺陛下——”
第10章 罚薛眴初次幽会
傍晚时分,狩猎诸人打马归来,每个人都收获颇丰。简单换下沾满尘土衣裳后,大家身着常服入芷兰殿参加宫宴。
宫宴由摄政王亲自主持,酒过三巡,恰是气氛最热闹的时候,殿内一片太平盛景。
顾菁菁正襟危坐,一桌臻肴吃的味同嚼蜡,周边有贵女同她谈笑,她也只是敷衍的迎合着。自打送完信笺,她心里五味陈杂,混着羞愤、怨怼和惊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出那样唐突的举动。
皇帝没有出席宫宴,也不知是否被她吓到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只见一位身穿黛色内官服的内侍急匆匆走进来,当众跪在殿内。
“王爷,不好了!出事了!”内侍尖着嗓子回禀,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西临侯世子薛眴妄图轻薄宮婢翠儿,被翠儿打昏了!”
殿内立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是惊诧的神色。
顾菁菁在宴上寻睃一圈,这才发现厚颜无耻的薛眴并不在宴中,大抵真是出去拈花惹草了。
元襄蹙眉问:“人在哪里?”
“薛世子和翠儿现在都被控制在偏殿廊子那里,还请王爷前去定夺。”
没多久,内侍带着元襄来到案发地点,身后跟着一群寻热闹的看官。
顾菁菁亦随他们驻足而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廊子里一地狼藉,瘦小的宮婢瘫在地上啜泣,身边躺着的薛眴额头上开了一个大洞,嗷嗷往外流着血,花了他的半张俊脸。
宫宴上出了这等荒唐事,当真晦气。
元襄盯着昏厥的薛眴,呵道:“弄醒他!”
“是。”
内侍得令,很快叫来几个端着铜匜的婢子,直接将水泼向薛眴。
这几盆水都是就近从鱼池取来的,冰凉入骨,薛眴登时就醒了,迷糊着睁开眼。
当他看清眼前乱象时,噌地坐起来,委屈巴巴的喊:“叔叔给侄儿做主啊!这个贱婢引诱我在先,还把我打昏了!”
“世子不要血口喷人!”翠儿怒叱一句,泪眼汪汪看向元襄,“王爷,奴婢万万冤枉!陛下让奴婢上下传膳,伺候宫宴,刚巧走到这边就被薛世子拦住了去路。旁边无人,薛世子就想要轻薄奴婢,奴婢心一急就用托盘砸了他,不曾想薛世子就昏倒了……”
元襄睇着薛眴头上的伤口,心道这一托盘砸的够狠,若是砸在后脑上,不死也憨了。
“好你个贱婢,嘴皮子一张一合,竟要颠倒黑白了!”薛眴倏尔明白过来,“叔叔,侄儿定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了!”
翠儿磕头如捣蒜,“请王爷明察,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此事并无旁人作证,两人争执不下,倒让看官们大饱眼福,惹得元襄一时不好定夺。
刚才告状的内侍突然贴到元襄身边,低声道:“王爷,奴今日见薛眴调-戏了诸多贵女,有柳侍郎家的,梁国公家的,以及顾尚书家的……”
元襄本就觉得薛眴此举让他有失颜面,听到顾尚书的名讳,眸色倏尔一黯,后面的讨伐再也没听进去。薛眴平时狂妄也就算了,偏生这次要碰他的玩物,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有些不知好歹了。
“来人!”
他心里烧起一团怒火,眉峰紧蹙,浑厚的声线气势如山:“薛眴行事不端,藐视天威,押下去打十仗,送回西临侯府交由侯爷处置!”
“叔叔……”薛眴面如白蜡,跪地抓住他的衣袍,“叔叔!您不能打侄儿啊,这事真的与侄儿无关!”
元襄从他手中扯出袍角,气道:“少在这丢人现眼,快去领罚!”
行宫驻守的禁军围上来,将不停喊冤的薛眴拉出了芷兰殿。顾菁菁目送他们离开,心头一阵畅快,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朔风拂过,廊下的浆纱宫灯随风摇曳,趁着翠儿低声的啜泣,周围显得愈发清冷。
因着翠儿是御前服侍的人,如今受辱,元襄自是要安抚一番,“翠儿赏银五十两,不必在这边伺候了,下去歇着吧。”
“多谢王爷明察!”
翠儿含泪叩首,收拾了地下狼藉,猫腰退出人群。
一场闹剧堪堪收尾,众人有说有笑地折返芷兰殿,唯有元襄面色沉寂。与顾菁菁擦肩时,他乜她一眼,目光中暗藏的情绪似乎不太欢愉。
两宫之隔的延福殿很快得到了薛眴受罚的消息。
“陛下,事情办妥了。”福禄猫腰回禀:“翠儿按您的吩咐,狠狠打了薛眴,摄政王罚他领十杖。咱们的人一知会,行刑的可是给足了分量,薛眴当场晕厥 ,现下已经送出行宫了。这下子算是丢了大颜面,侯爷不会轻易饶了他的,应当是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元衡正坐在靠窗的香榻上雕刻着美人像,一字不落地听完,这才长吁一口气。薛眴在行宫这么一闹,想来是不会再出现在顾菁菁面前了。
他微抬眼眸,“翠儿呢?”
“翠儿赏银五十两,已经回来了。”
“那便好。”他就知皇叔一向好面子,不会当众为难一个奴婢的。
元衡垂下眸子,继续雕着美人像。一整天过去了,他依然深陷在那封信中,如同置身虚妄幻境,这次竟连顾菁菁的半分神韵都没雕出来。
明日未时,她会在梅香苑等他。
想到这,他的一颗心就怦然跳个不停,最后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失神地凝望轩窗纱绫。
他心念顾菁菁多年,也曾幼稚的许愿,想与她心意相通,可当这份隐匿之情有了回响,他倏尔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向往着她,想与她布散多年的相思,可却不敢碰触,生怕皇叔对她不利。
理智和欲念在脑海中不停碰撞,元衡一宿没睡,天蒙蒙亮时终于下定决心,要与她开诚布公的谈会一番。
他并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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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正午,顾菁菁提早来到偏僻的梅香苑,寻了处显眼的亭子,安静等待皇帝的到来。
水桃在稍远的地方守着,眼眶还泛着哭后的红意。她没想到摄政王竟然如此恶毒,糟蹋自己姑娘不说,竟然还要让姑娘去勾诱陛下,这是人做的事吗?
今日乌云沉坠,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天上竟然飘起鹅毛雪花,北风裹挟着湿气,吹在人身上寒凉透骨。
顾菁菁刻意打扮过,为显腰身,衣裳穿的更是单薄,这一来冻地瑟瑟发抖,咬紧牙关,勉强才能撑住自己的凤仪。
当真草率了。
如此恶劣的天,本以为等不到前来赴约的人了,不料还没到约定的时辰,就见一位撑着伞的年轻郎君拐出游廊,独自踏着风雪而来。
他身穿宝蓝圆领袍,外罩领口围有狐裘的披风,肤白盛雪,隽美清秀,通身除了蹀躞和玉佩并无其他装饰,饶是如此也难掩骨子里的矜贵之气。
终究是在私会,顾菁菁不敢声张,远远在亭内屈膝施礼。
没多久宝蓝袍角出现在她眼前,上面用金银丝线绣镶着山海云纹,浪潮翻涌,散发出细碎雍容的华光。
元衡收起伞,随手放在亭内的石桌上。昨夜一宿未眠,他的眼下泛着微微的乌青,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腔调:“起来罢,顾娘子不必多礼。”
顾菁菁乖巧地道了个“是”,站直身后微抬眼睫觑向他。这是她第一次跟外男幽会,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面时脑子依然紧张到空空荡荡,脸颊也不争气的烫起来。
元衡亦是局促,深吸一口气,问道:“天气不佳,顾娘子何苦来的这般早?”
“龙体金贵,臣女不想让陛下多等。”顾菁菁如实回他,声线细听之下有些发颤:“臣女本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元衡滞涩不言,杳杳目光克制不住地端详着她。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步之遥,她今日挽起惊鸮髻,秀靥上画一弯柳叶眉,眼尾涂一抹飞红,朱唇皓齿,当真娇俏无双。只是那一身火红的石榴裙有些不合时令,美是美的,但杵在漫天飞雪中好似随时都会凋零的红梅,惹人想要去疼惜怜爱。
“女郎的身子亦是金贵,莫要只贪图美意,忘了根本。”
他不禁叮嘱一句,褪下自己的披风,抖去上面残留的碎雪,轻轻披在她身上。
顾菁菁的身躯早已僵凉,华贵的披风登时阻隔了肆虐的寒意,温暖袭来,徐徐自肌肤蔓延到她的心里。
她仿佛寻到了救命的稻草,下意识地裹紧披风,柔白素手深陷在颈前狐裘中,隐约露出指尖上几抹娇艳的红。
“多谢陛下疼爱。”
她的嗓音混在风雪中,尤显娇柔,夹杂着几分柔情蜜意。
元衡只觉骨子一酥,恍惚回到了那个旖旎梦境——
极乐之夜,玉体横陈,她覆在他耳畔娇声喘吟:“衡郎,衡郎……快些疼菁菁……”
好在风雪滬寒,不断汇集着他涣散的心志。
他很快清醒过来,自袖襕掏出先前那封信笺,递给顾菁菁,“这个,还请娘子收回去。”
“陛下这是何意……”
顾菁菁没有去接,一双眼眸懵懂地望着他,心中隐约有了些许预感。
“朕自幼体弱多病,性子也寡淡无趣,不值得娘子倾心相许。虽在这皇位上坐了好多年,手头并无多少实权,怕是难以护你周全。”元衡微抿薄唇,忍着心口涩痛说道:“朕非良人,亦不想让你跟着吃苦,长安如意郎君多的是,娘子堪可再选一选。”
他话里尽是委婉的回拒之意,没有任何天家架子,清冷的眉眼格外真挚。
顾菁菁垂下眼眸,葱白的指尖紧紧攥住披风,不时有雪花随风闯入亭子,在她面颊处留下点点湿凉。
元襄之前说过,皇帝大抵是要推拒一番的,要她不必介怀。饶是做好了准备,当真正面对时,薄薄的面皮忽而挂不住了,当下只想逃离这个让她倍感窒息的地方,再也不来打扰皇帝。
可她身不由己,只得咬牙迎难而上。
“陛下此言差矣,真正倾慕一人,岂会拿他与旁人作比较?”她缓缓抬头,鸦睫下掩着一双含羞目,丹唇张阖间温柔似水,不经意间又透出几分倔强:“盛朝风逸俊秀者比比皆是,但在臣女眼里,唯有陛下堪称良人。若能陪伴左右,吃苦亦是甘之如饴,臣女不怕的……”
第11章 温柔乡终是难敌
甜言蜜语灌进耳中,元衡没有分毫招架之力,白瓷般的面庞立时泛起一层绯色,只觉那固若金汤的心房就这样一点点被她腐蚀,就快要分崩离析。
他倏尔心急,眉峰蹙起道道褶皱,“朕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娘子为何不听劝呢?感情之事强求不得,娘子莫要执迷不悟。你若急于成亲,朕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光出嫁。”
他本想给顾菁菁吃一颗定心丸,不曾想在她看来,这番话简直是往她心尖上扎刀。
她何曾这般想过,若不是元襄苦苦相逼,她倒是愿意削发当姑子,自是不愿意做这玩弄感情的卑劣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