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家搜查了不到半个时辰,却便不断有军兵欢呼起来,应该是起出了什么财物。
向家一百余口跪在院子里,有人战战栗栗,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压抑低泣,有人嚎啕大哭。更有人膝行着到刘瑜面前,主动在出首向广、向劲草是如何通敌的等等。所谓树倒猢孙散,不过如此。
只有两人例外,向劲草还有一股戾气挺着,而向老太太,就真的很稳,她一点也不在急。
甚至还掉了句文:“明府此时,应有太叔段之畅亦!”
老太婆说了之后,自己却又笑了起来:“却忘了明府是特奏名的出身,怕不知其妙。”
意思就是刘瑜不是正经进士,嘲讽刘瑜没文化。
事实上,一般开蒙读过书的,谁不知道这典故?
郑伯克段于鄢,很平俗的一个典。
无非就是说,刘瑜此时,如同占据了京城的太叔段一样,得意洋洋。
而向家定和郑庄公一样,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刘瑜必定如太叔段,落败身死。
刘瑜坐在彭孙搬来的椅子上,笑了起来:“看来老人家读过不少书?”
“不知道可读过这么一句,破家的知县,灭门的令尹。”
“扳不倒向家?下官为何要扳倒向家?”
“向家里通敌国,人证物证皆在,下官不过是奉旨缉拿归案罢了。”
刘瑜毫不慌张,侃侃而言。
向老太婆只是冷笑,却不说话。
又过了半刻钟左右,李钦一脸狂喜奔了出来,向着刘瑜高声叫道:“东家,向家向辽国卖出硫黄、焰硝及卢甘石等物甚众,本月便是高达二百贯的交易!此等资敌之行,里通敌国,已是无疑!”
刘瑜翻看了一下帐本,微笑着点了点头,把它递回给李钦:“出门,告示陈留父老。”
向老太婆脸色终于变了:“明府是要把事做绝么?如此栽赃之法,并不高明!”
“你不如问问向大少爷吧,下官方才翻看帐本,这是向大少爷亲手做的买卖,而且随后向大少爷还提走了五十贯的分润。”刘瑜一点也不打算跟这老太婆扯下去。
被押在一旁的向劲草顿时咆哮起来:“放屁!汝这狗官,竟敢构陷于本少爷!”
“我何曾将硫黄等物,贩与辽国?本月易货的,明明就是阳城的客商!”
刘瑜失声笑了起来:“阳城的客商?向大少爷,你脑子里,全是肥膘么?”
向老太婆回首去望向劲草,却见后者这时也不再咆哮了,不再青筋迸现了,而是深深地低了脑袋,向老太婆不禁也有些慌张:“孙儿,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胁迫于你?”
而跪在她身侧的向大少爷,终于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他那一身的肥肉,不住的颤动着。
终归他脑子里,并非尽是肥膘。
被刘瑜这么一句反问,他就已经想到不对的地方了。
阳城,最迟在唐代就开始采硫炼丹,这是不争的事实。
阳城所产陶罐,除了炼丹罐,还有专供生产硫磺用的硫磺罐,又名天地罐。
以炼硫磺出名的阳城,来陈留买硫磺?
这还不如说西夏人来大宋买马好吧?有这可能么?
不是扯蛋么!
“可是这客商,是黄世兄绍介而来的啊!”向劲草禁不住悲嚎起来。
他转过头去,却向着他祖母泣道:
“姓黄的那杂碎,必是跟狗官一伙,串通起来让我入局的!”
向老太婆倒是冷静:“闭嘴,莫要胡乱攀咬。”
刘瑜不禁有些佩服,这老太婆当真了得,看来向家这份家业,不单有向广那老头的功劳,这向老太婆,也是功不可没的。要知道她先前在里面的院子,全不知外间发生了什么事的,但这当口,她却能叫向劲草不要攀咬,便是她心中已隐隐感觉,黄劲松并不是和刘瑜一伙的。
于此时的局面,还能有这份冷静,刘瑜倒是发觉,这位真是人才。
“明府,我为鱼肉,汝为刀俎,动手施为就是。”老太婆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昂起头来,依旧是一脸的冷笑,如同每颗老人斑,都在咧开嘴嘲笑刘瑜一般。
刘瑜摇头道:“依律办差,不敢公器私用。向大少爷虽屡欺我,但下官仍约束军卒,不得相犯。老夫人可曾听着有犯惹内眷?有放火掠夺?私怨私了,公事公办。老夫人不必如此。”
这时节,向家也抄查得差不多,有两个帐房先生,为了摘清自己,却就拿出了两本暗帐,却是向家行贿京师诸官员、勋贵的帐本。又抄查出在大宋与西夏的边境榷场,向家也有一支商队,而前两年贩卖过一批书籍,其中包括王尧臣所著的《崇文总目》、晁公武所著的《郡斋读书志》等等,有官著也有私著的书籍。
当然,不会有《武经总要》,这种级别要泄漏,不是向家这个层次能泄漏得出去的。
那些贩卖给西夏的图书,也并不见得是什么秘密。
换成别人,许是就放过这一条,但刘瑜于间谍工作是极有天赋的,他只一眼,把看着这一节,用指甲掐了印,交给李钦:“我记得英宗朝便有禁令,赴榷场者,除九经之外,不得贩卖书籍。你回去查一下,这道禁令可有解禁。”
九经,即《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
看罢了帐本,刘瑜又召集军兵,将向家百余全押了出门。
陈留此时已是十巷九空,黑压压的人,连屋檐上都骑满了青壮、孩童。
看着刘瑜号令军兵,将向家人等全都缚了押出来,无不口瞪目呆的。
向家,这可是通天的向家啊!不讳言,向家就是陈留的天啊!
这青天大老爷,竟把向家掀了?
“这向家怎么会倒?居然倒了?真是倒了啊!官差都上封条了!”
“知县老爷居然能把向家拉下马来?这不可能啊!上一任知县也不是没想过,这他娘的,我是在做白日梦么?”
“入他娘的,真是向家被搞翻了,那个就是向家老太君啊!也缚了!”
“刘老爷怎么可能斗得过向家啊?天爷,这是真的啊!”
连那陈留的士绅,听着下人的回报,也无不张大了嘴。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都第一句就问:
“连向老太太也是绳缚而出?这、这怎么可能!”、“向大少爷也被枷带镣?不可能啊!向家可是有通天的手段啊!”、“刘明府虽是陈留父母官,到是可任日短,怎么可能就这样扳倒了向家?”
也有不少人在路边咆哮着,抡着扁担要来砸向家某个人,其中要来砸向劲草最多,他们纷纷叫骂着:“你们向家也有今天!还我父命来!”、“当年你欺我不识字,利滚利,生生逼着我把三崽卖了来还钱!”
向家盘踞陈留近百年,这积威是很可怕的,但积怨,自然也是深长。
更有人跪在路边,向着刘瑜磕头,泣道:“青天大老爷啊!亡夫的怨恨,今日终得昭雪啊!”、”刘青天,小人给你立长生牌位了!小人还以为,这辈子都报不了这血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