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亦步亦趋地跟在风兮音身后,不敢抬头乱看,怕不小心唐突了这位冷漠到不近人情的神医,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宣于祁了,心情就抑制不住地欢喜,嘴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进了梅林深处,鼻翼间的馨香越来越浓,让人忍不住抬头望去,仅一眼,无双心跳蓦然快了两拍。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站在了万千梅花中间,目光所及之处,花姿妖艳,满目绯红。
见惯了万物萧条的冬季,突然看见人间竟有如此色彩,饶是神经大条的无双,竟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梅林里偶尔有风,花雨随风而起,在半空滚动,宛若一条流光溢彩的红粉绸缎,绚烂,飘逸,灵秀......
一时间,无双看呆了,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站在梅林间,眼底是震撼,脸上是惊喜,笑容越发灿烂,一改半年来的沧桑,如初见般明艳动人。
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忽地一滞,眼眸中染上几分沉痛之色,注视着眼前飘飞的花瓣,眼睛轻眨了两下,两行泪水瞬间从眼眶滑落,悲伤来的猝不及防。
风兮音回首看了她一眼,清冷的容颜不改,平淡的声音中带着不可逾越的疏离,“不走就出去。”
无双一怔,连忙擦干眼泪,收回思绪,快步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像是在跟风兮音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听她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去年三月刚到樱城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记得那时,我被满城樱花所震撼,小九却不以为然,她说她曾见过比花开满城更美的盛景,我当时还质疑了一番......”
无双望着花开十里,漫山红遍的灼灼芳华,内心涌起一丝悲凉,脸上却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现在信了,小九没骗我,天下间果然有满山寒梅代飞雪的奇景。”她深吸了口气,轻轻笑道:“一直都来得没有告诉她,其实她说的话,我都相信。”
即使是假的,她也相信是有原因的。
可能世上所有人都觉得她大脑简单,容易敷衍好欺骗。但小九不会,小九是那种嘴上总是笑她傻,实际上却一心一意为她好的人。
如果她还在,该多好......
风兮音沉默不言地走在前面,听到无双提起那人时,不疾不徐地步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垂下眼眸,看着地上残败的落花,目光清清浅浅,带着凄凉的笑......
如果说,梅林是你见过最美的盛景,那么,梅林里的你,则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茯苓站在阁楼上,看到梅林里徐徐穿动的白影时,连忙跑了下来,此时风兮音刚好出了梅林,她连忙迎上前,欠身为礼道,“见过公子,公子何时回来的?”
风兮音没有回答她,淡淡“嗯”了一声,回眸看一眼无双,道:“带她去见宣于祁。”话落,抬步上了自己的居所,一栋简练雅致的竹楼。
无双看着风兮音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茯苓这几天虽然没有出梅林,却一直都知道无双在外面,由于公子不在,她没权利擅自放人进来。
不过看在无双和九歌的交情上,她曾和宣于祁提过几次,如果宣于祁开口让无双进来,等公子回来她还能推说两句,可宣于祁却当做没听到一样,一直都恍若未闻,她也就只好故作不知。
此时见无双同风兮音一起进来,倒也不惊讶,看一眼阁楼方向,笑着解释道:“无双姑娘莫怪,公子一直都是如此,对世间一切都不甚在意,鲜少有人能入他眼,我也不例外。”
“那小九呢?算不算?”无双好奇地问道。
茯苓愣了下,“你是说九歌姑娘?”
无双点头,茯苓顿了顿,过了片刻,浅浅笑道:“如果九歌姑娘还在,公子的态度大概也会如此。但有些地方,倒底是不一样的。”
无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环顾了眼四周,望着旁边一座小楼没有说话。
天色有些暗沉,小楼二层偏右的一间房里点了盏灯,会是宣于祁吗?
茯苓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莞尔一笑,轻声道:“无双姑娘不是想见祁公子吗?就在那里,随我来吧。”
没见面之前,满脑子都想着要尽快找到他,可当要见面时,无双急切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上了小楼,看着前面那间明亮的屋子,突然有些自嘲。
当初宣于祁对她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她为何还要厚着脸皮不顾一切地找过来,此时进去,该说什么?如果又是冷嘲热讽,岂不是很难堪。
茯苓并不知道无双和宣于祁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向来是个善解人意了,见无双一脸黯淡的的神色,便猜到她怕是有为难之处,当下也不好再跟着了,停下脚步,轻声道:“祁公子就在那间房里,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无双看着茯苓去了竹楼,猜到她应该是去见风兮音了,抬目看着前方,攥紧拳头,步履缓沉地走到门外,正准备敲门,还没抬起手又徐徐放下了。
怎么办?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宣于祁。
回首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林,心中一片哀戚,如果小九在,该多好?
别的不说,光宣于祁这件事上,就不知明里暗里帮了她多少......
“都上来了,干嘛不进来,优柔寡断可不是你的性格。”忽然,屋里传来宣于祁不急不缓的声音,带着温雅的笑意,低缓而柔和,仿佛拨动了无双身上的某根弦,令她心中一震,浑身都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方定定心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宣于祁正坐在窗前的书桌后看书,经过茯苓的悉心照料,他体内的寒症已经压下去了,但没有根除,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在案头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憔悴。他侧对着无双,从门口的角度上看去,整个人都比以前更加削瘦了。
无双心中有些闷痛,看着宣于祁的眼神充满了内疚和疼惜,她并不知道宣于祁寒症复发的事,单纯的以为是受了沉重的打击才会变得如此枯槁憔悴。
家族被炒,父亲死于牢中,半生心血统统都被朝廷没收,还有他的姐姐,从一国之母跌到冷宫,最终被一匹白布裹着抬出皇宫,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会受不了,何况是自尊心极高的他。
“昨天听你说风兄快回了,大概何时?”宣于祁正在看一本《阴阳历》,手里还拿着一支笔边看边埋头誊写。
这是本书是他前几日在风兮音书斋里无意中发现的,上面记载了从古至今有关天地阴阳五行,星脉宿象异变等奇闻异事,虽然不知是否属实,但他将重要节点一一记录下来,并发现了其中玄机。
如果他推算的没错,最近的一次天象异变是在前年年底,睿帝贞已年,十二月,差不多正是九歌穿越过来的时间。
无双一听便知宣于祁把自己当成茯苓了,到了不恼,接着他的话道:“已经回了。”
宣于祁闻言,手中的笔一顿,落下一滴乌黑的墨,抬起那幽深的目光看向无双,将狼毫放在笔搁上,语意不明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风神医带我进来的,不然就凭我的本事,怎么可能出得了花杀阵。”无双本来还有点别扭和纠结,可在推开门看见宣于祁的一刹那,所有的心结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将手背在身后,故作轻松地走了进来,环顾了眼四周,屋子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床一柜,一桌一榻,除了案头的插着的一束梅花外,没有任何装饰物,完全不像宣于祁以往轻奢华贵的风格。
一想到这,心里又有些抽疼。
曾经无限荣华的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这次,说什么也不离开了。
宣于祁皱眉,沉声道:“为何不在京城待着?”
“京城待着多没意思啊,”无双漫不经心道:“反正我家老头子又管不了我,想出来就出来呗。”
“你老大不小了,蔺太傅没给你安排亲事?”
等过完年,无双满十八了,按照天奕正常婚嫁年龄,女子像她这个年纪,孩子都该在地上爬了。可无双贵为太傅嫡女,却连门亲事都没定,原因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换做以前,她喜欢宣于祁,如果两情相悦,身份地位倒也般配,可如今,宣于祁是朝廷缉拿的罪犯,以蔺太傅对君羽氏的忠诚,断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冠有谋逆之名叛臣。
既然他们之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了,蔺太傅理应替无双定下门亲事,不管她愿不愿意,先叫她收收心......
宣于祁哪里会知道,无双自从半年前去契风崖找九歌后,便再也没回去,蔺太傅曾派人来找过她,最终都被无双一根长鞭给打发了,直到后来,她开始行走在人烟稀少的乡野村落里,蔺太傅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