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紫辰殿,金黄的琉璃瓦闪耀着光芒,朱红的门柱气象庄严,持枪跨刀的武士十步一岗,面色凝重、如同殿前左右的苍松般挺拔。经过白玉桥进入殿中的臣子们脚步稳健自矜,能迈入紫辰殿、入阁见驾是多少官员一生的渴求。
秘书监右监李好古呈上化州刺史江安义所奏请的四本奏章,石方真略翻看了一下,这些内容他已经从江安义的暗奏中得知了。
示意刘维国将四封奏章念了一遍,石方真问道:“一件件议吧,重开慈幼养孤院,众卿有何意见?”
这是怀柔天下、收拢民心的好事,众臣纷纷表示赞同,石方真问余知节道:“余卿,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银两?”
余知节迅速地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我大郑一千九百三十九县,多数百姓生活安稳,温饱自足,这是万岁广施仁德,太平盛世之兆。”
石方真脸上现出笑容,余知节是个直臣,他这样说表明昨日刘维国没有骗朕,这天下绝大部分还是安稳的,朕的子民还是安居乐业,生活幸福的。
刘维国将感激的目光投向余知节,看看人家余大人多会说话,怎么就教出个“二愣子”的徒弟来了呢。
“江安义所奏的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情况确实也存在,主要是遭受兵乱或者大旱大涝之后,朝庭赈灾难免有疏漏之处,人力或有尽时,亦是无奈之事。”
石方真点头,道:“余爱卿说的不错,尽人事而听天命,所以朕才有意准江安义所奏,重开慈幼养孤院。国库空虚,用银之处甚多,余爱卿要费心了。”
众人向余知节投去羡慕的眼光,天子道辛苦,这可是用钱买不到的圣眷。
“尽心王事是臣的本份。”余知节躬身道:“重开慈幼养孤院,并无需太多银两。富庶之地百姓不用救助,可令州县以结余之银备用,像化州之样刚经战乱的州县,以每人八百文一年为基数,也不过万把两银子,整个天下至多二十万两白银。”
石方真精神一振,他原以为要百万两银,如果花二十万两银能收拢天下民心,这笔帐怎么算也划算。当即下旨道:“着各州县重开慈幼养孤院,收养民间单老孤稚不能自存者,赡给衣食,每令周足,令老者终其身,幼者能自食其力,此事交由户部尚书余知节办理,着中书院颁告天下施行。”
众臣齐齐躬身,口颂万岁仁德,天子脸上有自得之色。
再议《奏请师夷所长疏》。工部尚书卢家林笑道:“江安义出身泽昌书院,臣记得泽昌书院的先贤杨智析有‘学而不厌,求之四夷’的广学说,江安义算是在替先辈说话。不过,臣觉得那些西域胡人有何可学之处,我泱泱大郑人杰地灵,数千年传承学之不尽,何必向那些蛮夷野人学习。”
卢家林的话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连石方真也颇有同感。
陈成济事先向光禄寺的官员打听过西域的情况,知道西域出产良马、葡萄美酒、金银器皿、宝石珠玉、香料、毛织品,这些东西在东市都价格不菲。
看到天子有意否决此疏,陈成济躬身道:”臣对杨夫子的学而不厌甚为赞同,生有涯而学无尽,我大郑知识渊广,但不妨碍兼收诸夷之所长,臣以为此事可令江安义便宜行事,有所得固可喜,无所得亦无伤大雅。“
”陈相老成持国,此事便按陈相的意思着中书院下旨化州。“石方真一锤定音。
接下来议的是《奏请军屯御边疏》,天子命太尉府、诸卫府大将军到场。纠纠武夫往朝堂上一站,顿时觉得紫辰殿小了几分,文官深感压力。
武将们的礼仪稍欠,大殿之上声如洪钟,震得窗棂上新糊的细纱发出碎响,很快赞同的与反对的吵成一团,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
石方真拍了拍桌子,止住争吵,心中暗想失策,早知道就不该叫这群武夫来,乱糟糟得成何体统。朱太尉年岁已高,已经很少出现的朝堂之上,到场的是朱质朴,石方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朱质朴知道天子对他的印象不好,议事时轻易不肯开声,见天子注目,只得应道:“万岁,军屯自战国以来便有,臣在安西都护府九年,其实也让军中老弱之兵屯田自给,特别是军中缺少菜蔬,如果仅靠朝庭供给根本无法供应全军十六万人。而缺乏蔬菜,士兵容易生病,战力下降。不光安西都护府,其实四大都护府都在屯田自给。”
“安西都护府有多少人屯田?”石方真问道。
“安西都护府约有万余人在种地,还有些退伍之人不愿返乡,索性就地安置,靠种地贩运为生。”朱质朴见天子脸色不好看,硬着头皮答道。
石方真从龙卫奏报中早知道四大都护府在屯田种菜,只是没想到十六万大军居然有万余人在屯田,这还只是朱质朴所奏,真实的人数恐怕要翻上一番。朝庭每年花费近千万两银子养军,这伙兵大爷居然种起地来了,要种地朕何必征兵,直接在家中种地还能多收点税赋。
强忍住怒气,石方真瞪了朱质朴一眼,不打算纠缠屯田之事,直接下旨道:“化州是多战之力,军屯御边乃为上策,着四大都护府将老弱之兵移交化州,以五万人为限,五年内完成,所需路费由化州解决。具体事宜由兵部拟定后发往都护府。”
朱质朴带着众武将离开,朝堂上恢复了平静,四个奏章还剩下《奏请化州境内设立西域边市疏》。西域商贸是大郑对外的主要贸易,朝中不少王公大臣家中都与西域有商贸往来,江安义到韩府拜访时,就有五个世家的管事在大堂上落坐。不要说别人,便是天子家的皇亲国戚,每年不知从西域商贸中捞取多少好处。
西域设立边市,西域入境的货物便会成倍地增长,物以稀为贵,各家利润无形中就要被摊薄许多。看着众臣们一个个理由十足地激昂反对,红着脸,唾沫横飞,为了银子将斯文抛在了脑后,刚才石方真还鄙夷武将的粗鲁,此刻的场景让他哑然失笑。
朝堂上安静下来,石方真放纵的笑声在殿堂上飘荡。众臣面面相覤,不知天子在笑什么。刘维国见石方真的脸色开始转潮红,知道天子动怒了。大殿之上不好出声,只得连声轻咳。听到刘维国的咳声,石方真慢慢止歇笑声,这个时候大臣们也看出不妙来了,大家低着头,不敢做声。
“江安义在富罗县写的《松昌楼记》诸卿都读过吧,里面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知诸卿有何感想,朕不敢奢求诸卿个个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但最起码要对得起朝庭的这份俸禄吧。”
说罢,石方真拂?而起,退了朝。刘维国赶紧喊了声“退朝”,脚步匆匆追在天子身后,大殿上众位大臣向着空空的桌椅拜倒,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