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几分过露,蕙娘倒不好回答――这还好不是杨七娘在场,不然,话赶话两家人就能把亲事给定下了。她微微一笑,含糊地道,“宝印这小子,见了什么都想学,也亏得三柔有兴致教他。”
孙夫人亦接口问许大少夫人,“七妹预备何时把三柔接到广州去?她两个哥哥这回也跟着下去吗?”
许大少夫人笑道,“三柔冬天就能过去了,倒是她两个哥哥还没听提。”
倒是一直不大说话的权瑞云道,“应该是要在这里定了亲再去广州呢,最近母亲也在帮着相看人家。”
平国公的嫡孙要定亲了,此事在社交圈内也算是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蕙娘不在乎钱,别人可未必,别的不说,只说这些年来杨七娘倒腾的那些机器,便使得多少人眼热了――单看这件事捣鼓出的动静,就可知道,造机器能有多挣钱了。这都还是没考虑到许世子现在的官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许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女眷,顿时都有点坐不住了,连阜阳侯夫人都若有所思地嘟起了嘴,许大少夫人一跃而成众人注意力的核心,蕙娘见孙夫人望着自己,便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走到窗边低声说私话。蕙娘把小寒的事向孙夫人交代了一边,歉然道,“这件事,我也是难辞其咎……”
孙夫人叹了口气,摇头道,“出海就是这样,别说她,连国公的头都别在裤腰带上呢。那天风雨要是再大一点,说不定你也不能坐在跟前和我说话了。这都是命,你千万无需自责。”
她又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声道,“我也不怕在你跟前丢丑了,说实话,国公带上船的人里,也就是小寒算是我的腹心。她这一去,我倒成了个瞎子……我就想问问,这一次在船上,他没有乱来吧。就算抬举侍女、收用通房,起码也没有胡乱招惹蛮夷女子吧?”
蕙娘忙宽慰她道,“这个还是没有的,那时候事也多,国公一天都忙不过来呢。再说,我就跟着到了日本,日本女子,悦目的不多,再往东去就是茫茫大海,想必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孙夫人吐了一口气,放松下来道,“这就好……”
她瞅了蕙娘一眼,唇边挂上了一个苦笑,低声道,“你不知道,上回他去泰西,还带回来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女人。粗看是好了,反正也是良家女子,跟着他的时候身子也都干净,我就没当回事,让他收用了。可这才几年的功夫,这几个女人闹得不得了,又是嫌深宅大院的住的不舒服,要出门逛街!――又是不爱洗澡,又是要做礼拜,就这样还没搁下争风吃醋,还好没留有子嗣,惹得我恼起来,全都转送给别人了。”
蕙娘也没想到定国公府还有这样的故事,再往回推算一下定国公收用姬妾的时间,也明白了孙夫人的担心:虽说是不知情,但那时候,孙家太夫人还去世没多久呢,对景儿这就是政敌的把柄……
她笑着附和了孙夫人几句,孙夫人又道,“男女有别,我不好当面谢神医,就连贤妃,现在也很难见到神医的面。这几个月的照顾,真是令我们感激不尽。”
蕙娘谦逊了几句,“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听仲白说,二皇子这一向身子也还是可以的。”
“那是因为有神医的看顾,有些人手段使不出来。”孙夫人幽幽地说,“因此便施了苦肉计给我们泼脏水……你可别听信了外头的说法,贤妃一个人在宫里,能做出什么事?三皇子好说是我亲外甥,他们能对不起二皇子,我们却是不会对不起三皇子的。”
看来,因为这几个月宫中的纷争,孙夫人是真的对宁妃方面产生了意见……
蕙娘随便想想,也觉得孙夫人担忧得有道理。妃嫔在宫里,能办到的事都不会太多,依仗的只有宫外的娘家,作为现在贤妃事实上的娘家,三皇子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谁都会想到孙家头上,到时候孙家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亲戚之间因为政见不同而反目是有的,可不留情面到对孩子下手,那也太过分了一点。
不过,这种事她亦不能随便表态,因此只是笑着含糊带过,“清者自清,您也不必担心,是非什么时候没有呢?”
孙夫人叹了口气――她却不像是定国公,办起事来干净利索,既然说了是一盘交易,那么便丝毫也不过问东北海域的事,亦都根本没有拉拢权家团结到二皇子身边的意思,双方又说了几句话,蕙娘想起阜阳侯夫人的话语,因便试着托她,“现在外头也有传言,都觉得我们偏帮二皇子一些,我们虽不在意,但瑞云因为这件事,在首辅府过得有些不遂心。我想着,还是让她随姑爷去任上为好……”
孙夫人一扬眉,倒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我回头就和娘说去。”
此时戏已唱了几折,众人都聚在一处吃茶,孩子们也都玩累了回来用点心。连乖哥都被养娘抱来趁热闹,场面一时十分红火,阜阳侯夫人抱着乖哥爱不释手,歪哥被许大少夫人笼在身边说话――正经她带来的许三柔却又和桂大妞凑在一处,两个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笑,十分亲密。许大少夫人见蕙娘进来,便笑向她道,“小公子果然聪明,才这半天功夫,又学会了几句夷话呢。”
歪哥也有点人来疯,听她这样说,便卖弄了起来,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些话。众人都不明其意,倒是许三柔被他逗笑了,握着嘴也回了一句,两人倒用夷话聊起来了。众人望着这一对孩子的眼神都有些含义:虽说孩子们都还小,但这样投契的可也不多见。许大少夫人更是笑意盎然,倒让蕙娘有点发窘,只好随意说点什么,岔过了话题。
桂大妞表现得就低调多了,她和桂少奶奶都没太多人搭理:说起来,桂含沁要获得提拔的消息,到现在都还没传开,在众位夫人眼里,她自然是有些发黑了。桂大妞也就偎在母亲身边,和她低声说着私话。蕙娘偶然看去一眼,正瞧见桂少奶奶轻轻地一笑,笑容里满是不屑之意,桂大妞也耸了耸肩,和母亲说了些什么,便上前把许三柔给牵走了。
蕙娘不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和桂少奶奶搭讪,因道,“等秋意再浓一些,我预备回冲粹园住一段日子,赏红叶去。到时候,你若在别庄,也可以经常过来。”
桂少奶奶眼神一闪,若无其事地道,“到时候必去。”
两人相视一笑,蕙娘低声道,“你刚才笑什么呢?”
桂少奶奶嘴角一弯,又略带天真地笑了,“我笑许家人白费心机了,七妹为人我是清楚的,她若知道自己把三柔留在京里竟出了这样的事,少不得勃然大怒。前头留下的那两个也罢了,三柔、十郎的亲事,哪里是许家人能做主的。”
蕙娘不免笑道,“你们杨家女主意都强,我算是领教了。你放心吧,他们说归说,这事我还没这么容易当真。”
“我倒是没什么主意。”桂少奶奶把自己撇清得很快,又叹道,“别说我们杨家女主意大,有时候我是恨不得把我的主意分给我哥哥一点――却也不能说他是没主意了,他的主意是正得不得了,别人的话一点都听不进去,身子都那样了,还不善自保养,我是愁得不行。上回进宫我还和贤妃娘娘说,我哥哥身子实在是不好,他有顽疾她也知道的,二皇子的功课能否找别人辅导……”
她蹙眉摇了摇头,蕙娘也叹道,“偏偏现在皇上又很看重这些算学,觉得对造船、造枪炮甚至是造机器都有用的,好像自己都在学……”
“可不就是了。”桂少奶奶略带失望之情地叹了口气,“贤妃娘娘当时应了,嗣后也还是一如既往。我们家含沁现在人微言轻,我连进宫机会都少,也不好多说什么。”
从桂少奶奶的口吻来看,虽然桂家和孙家还是站在一处,但她本人对贤妃,也不是没有不满。
宴客一日,应酬了多方宾客,和不少于十个人找机会密谈,终于把宾客们都送走了,蕙娘也累得够呛,至于权夫人和太夫人,早都回院子里休息了,权夫人还和蕙娘说权瑞云的事,蕙娘说了一句,“我已和孙夫人打了招呼,让她出面说项。”
权夫人还有什么话说?只好对蕙娘继续深表满意,免不得也发几句阁老太太的牢骚,“本来人在外地好好的呢,非得要叫回来折腾几个月,什么意思。”
待一切都散去时,已是过了初更,歪哥还在教他小舅舅说夷话,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见到蕙娘进房都站起身问好。乔哥笑着揭歪哥的老底,道,“今儿宝印可是厉害,一气就给自己定了两个媳妇。”
权仲白原本在一边打坐,此时都抬眼看来,歪哥不由大窘,红着脸要和小舅舅绝交。乔哥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连蕙娘亦不禁为之绝倒,歪哥大觉丢脸,怒道,“三柔姐不都答应嫁我了。哼,她多好,又和气,又文静。桂大妞――”
见母亲挑眉,便不情不愿地加了一个姐姐,“大妞姐姐凶得要死,谁愿和她在一起。”
蕙娘见歪哥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便指点他道,“你傻呼呼的,被三柔姐姐戏弄了还不知道么?她和桂大妞是手帕交,你和桂大妞处不来,她替桂大妞出气,戏弄你呢。”
歪哥想了想,皱眉道,“三柔姐待我可好了!”
言下之意,竟有不信蕙娘的意思。
儿子还没大呢,就开始男生外向了,蕙娘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哼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也懒得理你。”
把儿子和弟弟都打发回去了,她才和权仲白闲话,“许家似乎对歪哥有点热心。”
“杨七娘和你也算是有点交情了,两家又是亲戚。”权仲白说,“许家人对良国公的主母位置有想法也不奇怪,这件事,虽然杨七娘是三柔亲娘,但平国公乃至太夫人的意思也不能忽略。”
他叹了口气,又道,“而且,我帮着二皇子,许家心里说不定也是有意见的,德妃若倒在贤妃那边,宁妃岂不就更不利了?现在他们和孙家关系是越发冷淡了,总是想要多争取几个盟友。歪哥年纪到底还小,这些事我没明说他也就不知道。三柔呢,随娘,心眼多,估计是从大人口中知道了些什么,今日才这样戏弄歪哥,我看,多少也有点试探他心思的意思。”
“你口中说着媳妇让歪哥自己挑,用他的婚事吊人倒是一点都不手软。”蕙娘不免调侃了一句,权仲白双手一摊,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带着歪哥上门去玩,别的事那是许家人自己瞎想的,与我何干?”
得了蕙娘一个白眼,才叹道,“歪哥的婚事肯定还是要他自己做主,不过,他要想娶得门当户对,烦恼少些,总也要多接触一些女儿吧。许家、桂家两个女孩我看着都不错,若他能喜欢是最好的了。若不能,也只好由着他慢慢去找吧,反正他也不着急,二三十岁再成亲都不迟的。”
蕙娘对三十岁出头做奶奶也没有太大的热情,听了便道,“你想得挺好的,可惜你儿子不是你,小小年纪就花心得不行,又爱桂大妞,又爱许三柔,最好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他就舒服了。”
权仲白呵呵笑,“还小,还小。”
两人话说到这,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年纪都还小,别说歪哥了,估计就连许三柔心里都没动男女之事的念头。蕙娘又道,“不过,若孙家人有意破坏婚事,也简单得很,给杨七娘写封信就行了。杨七娘必定把三柔给接走的。不过如此一来,许家和孙家可就是正儿八经地结下梁子了。”
权仲白嗯了一声,没什么兴致,“孙家要再站在皇次子这边,这场斗争也是在所难免。反正定国公一身抱负系于海事,这和杨阁老推崇的政策有根本区别,他们的对立迟早都会走向极端的。至于许家,现在也被杨七娘绑上了杨阁老的战船,要这两家放弃自己立身的根本,谈何容易?这梁子,不结也得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