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让人分给南苑的被褥,我吩咐人将里面的绒絮换成了碎麻,这两样东西摸起来是一样的,只有盖到身上才知道绒絮暖和,而碎麻却直通冷风毫不保暖,没有些见识的人根本不会发觉,可那个小丫鬟只是伸手一摸便察觉到了,软硬届施的言语一番,钱嬷嬷都不得不将真正的绒絮被给了她,钱嬷嬷吝啬要强,竟让一个小丫头压下来了,而且不止一次,云儿,我猜林家如今背后屡次出击都是她谋划的!就连百合那次也是,是她去找了百合,没多久那野丫头就去搜屋了!只可惜我上次动手还不够快,还没将人处理了,野丫头就去你父亲那里大闹一番,如今再想弄走人更是难了!”说到这里常姨娘恨恨的将手从林如云手里抽出来,拿起剪刀又是一番乱剪,眼睛紧盯着布料,像是要把所有自己的敌人都剪碎!
林如云倒不完全赞同,她迟疑了下,开口道:“我倒觉得林琅也是有几分心思的,她闹了一场没受责罚,倒是让父亲送了一堆东西,这样的事可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还不是受了她哥哥的光!仗着老爷如今不敢开罪,越发没有规矩,那天就差指着的鼻子骂我了!”常姨娘突然顿住,喉中发出一声哽咽,双眉紧凝,神情竟然悲伤又气愤,“那贱人的儿子都知道护着母亲,你说你哥怎么……就这么把我和你撇在府里,明知那贱人回来,都不来见我一面,他、他还说我狠毒,我贿赂大夫,下毒害人,不都是为了他嘛,没了蕙娘和林怀瑾,他才能成为林家的嫡子啊!我一番心思都是为他,他非但不理解反而怪我,”常姨娘流下泪来,又哭又气,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瞬间一凝,眼睛充血的似乎都变红了,“云儿,你可知那天你父亲劝你哥回心转意来见我,结果全被林琅那个野丫头搅了,都怪他们!若不是蕙娘他们来了,业儿怎会如此狠心!夫君也不会将我扔在这里陪他们用饭!”常姨娘愤恨大叫,形容竟有些癫狂的样子,看起来可怖极了。
“母亲别怪哥哥,下次他来我会好好劝哥哥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母亲做的事都是为了他好,”林如云按住常姨娘激动颤抖的肩膀,小心劝着:“母亲若是不喜欢林琅,女儿倒有一计。”
在常姨娘豁然抬头的视线中,林如云清秀单纯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浅淡怯怯的笑来,可那双粉红的双唇中吐出的话毒如蛇蝎:“父亲不是要母亲为她请个嬷嬷教导规矩?那我们就请一位好了。”
常姨娘打断她道:“你傻了,我还指望着她在宴会上众人面前出丑,这样才能显得你更加出挑,母亲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一家主母,不必走母亲的后路。”
林如云用帕子轻轻擦拭常姨娘眼角的泪痕,动作很是轻柔,“我知道母亲一心为我打算,只是既然嬷嬷是我们请的,只要能瞒过父亲就好了,我瞧着钱嬷嬷就不错。”
钱嬷嬷是常姨娘手下的老人了,为人小气,性格又暴躁,对待旁人毫不客气,可对主子倒是奴颜献媚,忠心不二的,尤其是她与杏儿早有嫌隙,再有常姨娘的撺掇,教出个更加无知无理的林琅来,那才叫好看,而且教导中还能好好折磨一下,可不是大快人心。
常姨娘一点即通,拉住林如云细软的小手,满意的笑着叹:“还是我的云儿贴心。”
“云儿应该孝敬母亲,只要母亲不再生气,养好身子,云儿就可心安了。”
林如云好似娇羞的低了头,谁能想到这样的少女能想出如此可怕折磨人的计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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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如今满心都是生钱大计,从前在渝镇时,蕙娘不愿林琅动针,就是怕她伤了眼睛,如今是困境迫在眉睫,林琅不得不为以后的生计打算,她在一路来京城的途中无聊时便将云绣与回绣的针法图样反复细看了很多次,如今只拿起针,得心应手的绣出许多繁复美丽的绣样来。
她对杏儿也不提防,将回绣的法子也教给了她,她绣云绣,杏儿负责回绣,两人从早到晚赶制了几天,终于各绣出一对枕面与枕套,这是一套的,虽是不同的针法,交叠处却有一种难得的契合,连杏儿都赞不绝口,连连感叹自己能和林琅一同做出这样的绣品真是此生大幸。
两人刚想将东西送出去,常姨娘的动作也来了,她派来一个眉眼上挑,尖鼻子尖脸的老嬷嬷,说是奉林正则之命特地来为林琅教规矩的。
杏儿马上就认出这人是府中的钱嬷嬷,每次去令月例银子和东西,都要被她刁难一番,而且她跋扈骄横的脾气满府皆知,这样的人来教嫡女规矩,真是居心叵测,让人贻笑大方!
“小姐我们找老爷去,常姨娘真是什么烂人都推给我们,做的这么明显真是怕人不知道她的狠毒心肠!”杏儿气的急了,薄薄的红晕都染上了双颊。
林琅却按住杏儿的手,摇头道:“钱嬷嬷还没做什么我就将人赶走倒显得我更加小肚鸡肠,而且这种情况下再换人结果还是一样,虽说我如今在父亲与常姨娘眼里都是个蛮横不讲理的脾气,可这种闹脾气的办法虽好,然而不能总用,真让人生烦,我就是说的实话,父亲也不会信,更别说帮我了,何况,他本来偏袒的就是常姨娘,又怎么会站在我这边为我着想,没有证据更是白闹,怕是常姨娘说几句话就转了方向,我又得白被责骂一场。”
杏儿见林琅看的这般透彻,心有戚戚,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伤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宠妾灭妻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儿女都不一碗水端平,偏心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心寒。”
令人意外的是林琅的反应,她微微垂下眼帘,“我倒没什么,我从未受到过他的宠爱,更没对父亲有什么期待,所以失望心寒的感觉没有多少,倒是母亲和哥哥,”尤其是哥哥,她从上次的话中隐隐听出哥哥掩埋的心底的伤痛,也难怪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和自己谈及父亲,若是真的有天离开林家,她不想哥哥再受一次伤害,“算了,那个钱嬷嬷要来就来,反正怕也不敢做什么,若是她过分了,大不了我和她闹一场,反正我的身份在,吓怕了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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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林琅派出杏儿和平叔一同出府,选一个生意红火的铺子将绣样卖了。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林琅绣的枕面虽是精致,到底针法还不够老练,而且老板一看杏儿是生人,怕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私自变卖主子东西,做生意的都心思活络又谨慎,不想惹麻烦便更不愿收,杏儿一连吃了几个闭门羹,气的脸都臭了。
接着,京中开始热闹起来了。
太子殿下凯旋归京了。
太子殿下此次在边境大败燕国,领着威铁营凯旋归来,这让许久没有盛大好消息的京城人士十分振奋,整个京城更如同煮沸的滚汤,热闹非凡,也令不少老人念起曾经赵闻将军在世时得胜归来盛况,由此也大大的促进了京中的繁华。
酒楼饭馆日日爆满,皆是庆贺之语,如山一样的贺礼全往太子府里送,林琅乘着这道顺风,也将手上的云绣枕面卖了出去,赚了足足的三百两。
她自己存了一百两钱银,剩下的二百两都包好,和自己做好的那个礼物一起,让平叔驾着马车送到崔府。
这些东西本就是他的,也该还他。
她与他最后的牵连,被她亲手剪断了,林琅说不出自己如今的心境是庆幸还是难过,只是一颗心突然没落似得空了。
如今,已是初春。
一夜春花开,夹着芳菲的暖风扑面而来,一身粉白散花百褶裙的林琅站在长廊圆柱旁,明亮的眸子仰望着天空,她和他如今都在这片天下面,却彼此都不知对方在哪,罢了,本来那人就是遥不可及的,还是不要再奢望了。
身后是钱嬷嬷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小姐,教导站姿的时辰到了,您怎的又忘了,怕是又要延长时间了呢。”
林琅回首,目光淡然,鲜少的露出一个笑,“有劳钱嬷嬷了。”
钱嬷嬷浑身打了个冷战,哎呀呀,她怎的笑了,之前哪天不是横眉竖眼的,难道有新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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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
春风伴寒,院中席上对坐两人,一人依靠在桌上,姿态随放含风流之意,相貌绝顶俊美,眉宇间透着一股隐忍克制,只是唇边一抹淡笑不曾抹去,周身散发着如沐春风的气质,竟比真正的春日还要袭人,正是沈连卿。
他玉手掀开锦盒,看到旁边整整排齐的银子掠过一眼不曾留恋,反而看向旁边放着的一个小盒子,他伸手拿出,边与对面人道:“此次麻烦崔兄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崔相之子,真正的崔珩。
若是有人见过此人,就知道为何他几乎不曾在外露面了。
与沈连卿的仙完全不同,他的容色气质邪的很。
坐在沈连卿对面的男人肤色雪白,唇色也淡,唯有眉黑如墨,一头鸦发如瀑,简直是个肤白唇红的瓷人,雌雄莫辩的容色堪称妖孽,浓眉大眼的崔相之子竟然如此容貌,就算他不是身子孱弱多病,怕也是不愿他出门的。
崔珩浓黑的眉梢微微一挑,对待堂堂的端王殿下也是毫不客气的,“冒用我的名讳在外招摇,如今连我的礼都要抢,姓沈的,外面的人知道你脸皮这么厚么。”他眼角带红,微微上挑看人时,能从那冷漠的神色中品出一点点妖,看的人脸红心跳。
只是沈连卿看惯了丝毫不为其动容,被说厚脸皮亦神色自然,他从手中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精致大方的香囊,带他看清了上面的图样发出一阵止不住的低笑,顺便回了一句,“这本来就是我的。”
崔珩将欺霜赛雪的手伸到沈连卿面前,“什么东西,拿来瞧瞧。”
沈连卿很不客气的将香囊放到怀里贴身存着,丝毫没有共享之意,“这可不行,别人送我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示人呢。”
“如你这般小气的人真是世间罕见,”崔珩冷哼一声,“怎么,女人送的?”
沈连卿举杯饮茶,沉默算是应了。
这真让崔大公子意外了,“你竟然找女人了,是哪家的女子?”
“你不认得的。”
崔珩不认得的,那肯定是小门户家的女子了,崔珩一下子收了好奇的心思,他本就是一时兴起,在听闻对方身份低微后更没兴趣,在他眼里这样的低门女子都是心存蓄意,毫无真心可言,“这种人和你?她配么。”就算是玩一玩都是抬举她了。
沈连卿的目光一瞬间凝聚起暴雪寒光,可他知道崔珩就是这么个嘴毒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并非刻意针对,眸光渐渐和缓,他心平气和的道:“只要我愿意,她自然配。”
沈连卿轻轻按住胸膛下方安置香囊的地方,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放松的温柔起来。
崔珩无意间瞥过一眼,眸子微微睁开,心底不明的咯噔一下。
无论对方是谁,他有一种感觉,沈连卿似乎并不是玩玩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章真的感觉京城篇开始了~端王大大来了!
之后就是收收之前的伏笔,然后慢慢展开各个感情线啦~!
第62章 入梦
两位旧友话别,沈连卿只拿了林琅送的香囊离开。
崔珩独自一人在树下饮酒,春寒的微风吹过,一袭淡白长衣翩翩欲飞,他沉静不动时,那股骨子里的妖气倒是收敛着的。
暮色四合,寒风露重,崔珩丝毫没有想回屋子的意思,身边的奴仆丫鬟都不敢吭声,全部直挺挺的站在身旁,俨然一座座雕像般,这位崔大公子的暴躁脾气全府上下没人敢惹,只能悄悄去请了人来。
一个明艳的少女走入院中,她年纪很轻,梳的却是妇人发髻,见崔珩在这样的寒风冷夜中饮酒,顿时眉宇间染上忧愁,她走上前去,想开口又有几分犹豫,却还是不忍崔珩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轻轻地喊了声:“阿珩。”
崔珩眼角微挑,待看清来人时,眼底幽微复现,那压抑收敛的妖气倏然绽开,逼得人无法直视,他一动未动,轻慢的喊了声:“大嫂。”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尾音上弹,撩的人心痒难耐。
少女听见却是瞬间煞白了一张明艳俏丽的脸。
崔珩犹嫌不足一般,“我坐的乏了,怕是不能起身,大嫂不会怪罪我吧。”
他是什么身份,自己不过是商家低贱之女,哪里能受他的礼拜,何况、她也是极为不愿的。
隔了许久她才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开口:“阿珩,夜凉风寒,你身子弱不该喝这么多酒,还是回屋吧。”
“好,我这就去,劳烦大嫂关怀。”崔珩敷衍着,没有动身的意思。
少女也不催,他不动,她也不走。
寒风一吹,她冻的浑身打冷战,直到看到她唇色暗暗发青,崔珩才动作缓慢的起了身。
他一动,身边的丫鬟奴仆一下子像是雕塑都活了,纷纷上前为他整理衣衫,头发,又披上大氅,完毕之后回到原处,动作整齐。
崔珩一步步走到少女面前,他身体孱弱多病,个子却很高,要弯下身很大幅度才能平视盯着她的眼睛。
她想退却像是被什么阻住了一般,硬生生的定住,然后,这妖孽至极、唇红齿白的男人露出一个冰冷讽刺的笑,简直就是皮笑肉不笑的冷漠怪异:“我回屋了,大嫂可满意了?”
少女被他难以捉摸的讥讽语气刺痛,鼻头发酸,一下子红了眼睛。
崔珩一愣,随后直起身子,十分无趣的嗤了声:“无聊。”
他转身往屋内走去,身边的奴仆丫鬟齐齐跟在身后,绕过少女,明明她身为崔珩的大嫂,可竟没有一个下人理她。
少女站在原地,艰难的平复心底涌出的复杂情绪,直到眼底的泪意收回,她才抬步往崔珩的屋里走去,她不顾众多丫鬟与奴仆在场,不管他给自己多少难堪,也决心要把事情做完,在崔珩厌烦的目光中,她从带来的食盒中拿出一碗甜汤,上面还缀着细白花瓣,她抿了抿粉嫩的双唇,开口道:“你、你喝太多酒了,要吃些东西的,不然、你的身体受不住……”
她颤颤巍巍的艰难说完,甚至不敢看崔珩一眼。
崔珩突然生出一分厌倦,没有说出刺人的话,伸手将碗放到唇边仰头一口饮尽,像是做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样。
嘴角溢出的汤水被他用袖子一抹,再斜眼望她时,那种妖气的魅惑已经荡然无存,他不耐的道:“这样可以了吗?大嫂,你这样呆在小叔的屋中,难免会惹人闲话,难不成你真像外面说的难以忍耐了?”
少女顿时浑身颤抖,一副气的要发疯还要忍耐的样子,外面传的再难听她都不在乎,可他怎么能这么想她!
她委屈极了,“阿珩,你何必说这种话刺我,你明明知道我无法选择。”
崔珩红唇勾起一个讽刺弧度,冷魅绝伦又丝毫不为少女的悲恸所动,他身子笑了声:“大哥之前不是一直这么和你说话,我以为你喜欢的很呢。”
“好、好,”少女眼眶已红,却仍坚持着不落泪,她面无表情的说:“你记得等下吃些热食,你肠胃不好,我已经让厨房备下了……”
她话还没说完,崔珩却再也忍不住,弯腰呕了一声,将之前饮下的甜汤和清酒都吐了出来。
少女紧绷的表情一下子碎裂变成慌乱,手忙脚乱的扑了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急切的喊着:“阿珩,你怎么样?刚才喝的太急了是么,我不该和你赌气的……”
她想用帕子去擦他的嘴边,崔珩一臂挡住了她,自己擦干嘴边,眼眸低垂黯淡:“不敢麻烦大嫂。”声音低沉,却也是在提醒她。
少女却没听出来,她本就是有些迟钝的性子,反而摇了摇头,一双水润的眼里写满了担忧,“没事的,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来?”
她习惯性的想去收拾地下的脏污,崔珩却阻了她,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叹了声:“别碰,脏。”
“怕什么,”她知道他心性敏感多疑,脾气又暴躁,像是安慰他似得,朝他轻轻笑了笑,“以前我也不是没帮你收拾过。”
然后,她的手被他攥住了。
“阿珩?”她仰头看着他,有些疑惑的样子。
“大嫂这做什么呢。”他冰冷的话一出,她脸上的笑顿时如同变戏法一样被抹去了,眼中凄然欲泣,令人不想伤害,可崔珩的铁石心肠丝毫未动,嘴里继续说着伤人话语:“大嫂这样关切我,莫不是真的和外面传的一样,大哥死了你按捺不住想与我暗通款曲?”
这样伤人难听的话他就这么说出口了,少女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甚至又气又怒的攮了崔珩一下,她豁然站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流:“阿珩,你说这些和拿刀往我心口上刺有什么区别?”
“我想嫁谁你一清二楚不是么,是你大哥说要为弟弟冲喜上门提亲硬娶了我,我父亲只是一个小商家,怎么敢得罪崔相的儿子,我、我本来都要把你忘了,可谁知道他说的弟弟竟然是你,从前他骂我恨我,我都忍了,可他死了,我要走你也不让,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想恨你,可我做不到,你说、说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满意,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