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父为什么不让陆师兄把这魂魄恢复成原样呢?他既然修生机道,肯定对魂魄复原有研究的。为什么师父偏偏让陆师兄去送那道生魂呢?难道小生魂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吗?
这是秘密。修长的手指竖立在唇间,方晏初抵着手指轻启薄唇,语气中是温柔的笑意,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季千山心说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呢,拉着方晏初的袖子就是不肯放开,反复摇晃着撒娇道:师父不告诉我我就不回去睡觉了。
那你就在大殿里睡吧,大殿里的蒲团不少。
师父!季千山追着方晏初的背影追出去,把被锁的魂魄揣在身上,我要跟师父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师父讲个故事!
方大佬: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后来,方大佬:徒弟讲个故事!
小季:从前有个徒弟,他娶了自己的师父
方大佬鸵鸟式逃避:不听这个,换一个!
第十八章
(十八)
方晏初为什么要把陆敬桥支出去,季千山暂时是不得而知了。因为第二天早上,方晏初就在吃早饭的时候宣布他要选一天时间进入后山闭关。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没起床,肩膀上搭着繁复礼服的一角,龙头从他的肩膀上伸出来,精致的绣工下龙眼龙须都显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仿佛一条真龙探首一样。
季千山坐在一旁的圆桌上,双手托腮,一边看他慢条斯理地系上扣子一边出神,闻言才猛地一下回过神来:闭关?师父为什么要闭关?
要知道修道者一闭关就是百年千年,等方晏初再出来搞不好世道都变了,而且方晏初三十年前才刚出关啊。闭关对于修道者来说就像睡觉之于人类一样,不能不闭关,但也不能老闭关。
方晏初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给了他一个万金油回答,他说:心有所感。
这个回答就等同于我不想说,只是披上了一个人模狗样的皮,变成了一句修道者常常挂在嘴边的敷衍话。
看出方晏初不愿意回答,季千山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只是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师父进山闭关是好事情。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季千山脸上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恹恹地看着方晏初肩头上的那颗龙眼,出来之后必然功力大涨,只是师父有没有听过斧柯烂尽的故事啊?
这故事方晏初自然听说过,也知道季千山这时候提这个是想说什么,刚收下徒弟就闭关这事儿确实有点不地道,方晏初沉默:
师父一定没听说过吧?反正我也是上个星期上课的时候才听老师教过的。季千山不管他,干脆继续说,一边说一边偷眼看他,人类的晋朝时期有个人叫王质,他到石室山去伐木,路上遇到四个童子一边下棋一边弹唱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修道者吧他就停下来观看棋局,等到了该走的时候发现斧头柄都已经烂了,世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方晏初记得这个故事,大约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候尚且没有冥火之灾,入了魔的孔渠不为天道所容,一直活在他的庇佑下。孔渠多数时候行走人间,借人间烟火气息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性,时常给他弄回点人间话本什么的解闷。
他记得这个故事,是因为故事的结尾亲情凋落,无复向时比矣。
巧遇神仙的樵夫并没有得到神奇的际遇,而是眨眼离家几十年,亲戚朋友都已不再,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跟他最初刚学会闭关那会儿的心情差不多,一觉醒过来,原来的朋友不在了,原来的房子也塌了,一切都变了,只有自己没变。
所以师父就舍得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在人间几十年吗?季千山将头枕在胳膊上,侧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才拜师不久,师父连一套剑法一道符纸都没教我写过呢?万一,万一师父出关了,我不在了怎么办?谁给师父做好吃的小点心呢?
他这话说得好可怜,说得方晏初都要信了。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来历,但是一个满身煞气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都算不上普通人,更别说几十年就不在了。比起这个方晏初更怀疑自己万一几年没出来,季千山搞不好要把凌云殿拆了。
师父能不能不闭关啊?我一定乖乖的。
小黑猫从桌子地下钻上来,四爪勾着红木的桌面,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磨蹭自己的后颈,闻言也喵了一声,漆黑的眼珠闪烁着点点亮光,好像在附和季千山的说法似的。
其实方晏初也懒得去后山闭关,为了最大程度地遮掩凌云殿的存在感,后山已经被遮蔽了一千年已久,凌云殿普通弟子连进后山的门都找不到。后山上只有半山腰的果园还热闹点,山顶上已经光秃秃的了。
说句实在话,连个基站都没有,山顶上都没信号!
凌云殿后山拔地千尺,高耸入云,古称凌云峰。凌云峰借由圣人亲自设下的阵法隐藏在闹市之中,哪怕站在山巅上依旧觉得山势未尽,仿佛此山接地通天,擎手便可捧日一般。
季千山站在凌云峰顶上,抬头看着云雾弥漫,自山谷袅袅升起的云烟如同无数传说中记载的仙气一般缠绕在枯枝上。蔓延到山脚的石阶,朱红色的大门,檐角飞出,上面落着辟邪神兽,云朵化作水汽挂在门前的尘世木上。
山势未尽并不是错觉,山外有山,凌云峰上还有玄机。过了尘世木的结界就是真正的凌云峰了,巨崖直立,凌云殿横断其上,势同破云,唯有仙人手段才成凌云。
掌门,这里有wifi吗?
周几道袖着手,拿着叩开凌云峰大门的钥匙僵住了:没,没有
那广播电视信号呢?
也没有。
怎么不装上呢?季千山就像扶贫干部一样操心着凌云峰的基础设施建设,心痛地质问着周几道。
周几道生无可恋地端着钥匙,心说我才来凌云殿二十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但也从来没想过给没人来的后山装个wifi,我能怎么办呢?
师父,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是觉得烦了怎么办呢?季千山依依不舍地拉着方晏初的手,要不还是我陪你一起上去,要是师父烦了我还可以给师父讲笑话玩啊。
不必,方晏初拂开他的手,指着面前的一块石头,周几道把钥匙放上去。
好。周几道捧着钥匙向前一步,将一道小小的铜钥匙放在石头上的凹槽里,凹槽的缝隙与钥匙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乍看上去那枚钥匙好像是从石头里抠出来似的那么完整。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周几道伸出左手,右手从腰后掏出一把古朴的小刀。刀上肉眼可见的血气萦绕着整个刀刃,映得刀身都红彤彤的。他将刀刃缓缓切入右手手心的皮肤中,鲜红的沿着深深的掌纹滴落在石头上,眨眼间就被吸收干净。
季千山依稀听到一阵轰隆声,这声音仿佛好像是撕裂了整个天空,贯穿着天地一般。一个巨大的草扎的人形生物从地下长了出来,穿透厚厚的云层,露出半截身体。他的身形比凌云峰都要高,肩头手肘处都是巨大的草结,身子柔韧得如同秋日的蒲苇。
它在方晏初面前深深地低下头来,伸出柔韧的手臂搭在方晏初面前的土地上,口中吐出一连串古老的音节。
季千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地明悟了这是什么,再也顾不得自己努力营造的娇小可爱的形象,一把拦在方晏初面前:师父,你不要去!
为何?
为了,为了他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神色中流露出几分焦急,我说不清楚,反正,反正你不要去。
我需要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
季千山深深地看了方晏初一眼,他好像在看方晏初,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他眼底渐渐渗出泪光,扑进方晏初怀里,闷闷地说:你去了会死的,求求你,至少,至少再等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重复着最后一句话:你再等一会儿,至少等那个人来了再说。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方晏初正想问要等的人是谁,却见季千山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泪光还没擦干净,脸上挂着泪珠仰着头专注地看着他。
季千山生的好看,是那种少年锋芒在的好看,皮肤雪白眉目如刀,一哭起来脸颊耳朵尖儿都是红的,便更像是一束娇艳欲滴的花朵。
这束花朵轻轻地开口道:我知道我对师父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师父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吗?师父为什么不想想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地改造生魂?这次他没有成功,但是师父一闭关就是几十年,如果他在这几十年里成功了呢?
可可这次方晏初进山就是为了拿回自己丢失的那一大半记忆,如果能把那些丢失的记忆找回来,这些宵小便不足挂齿了。
但季千山也为他提供了另一个方向的可能性,如果他没能在短时间内拿回自己的记忆呢?那时候若改造生魂的背后黑手卷土重来,那凌云殿首当其冲。
正在此时,遥远的山门外,一声鸟鸣裂石流云,随着鸟鸣而来的是一道绿色裹挟着云气直冲而上。
停落在凌云峰顶上,孔渠扶着身边的山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一点因入魔而生的红痕在充血的状态下变得越加鲜红。他甩甩额头上的汗珠,指着方晏初艰难地开口:赶,赶上了你还没,还没闭关。你先别,别去,先给我看看这个。
说着孔渠从怀里掏出一块蓝色石头送到方晏初手里,喘着粗气道:看看这个,是不是东海之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心里: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小季表面:你舍得扔下我一个人吗?
第十九章
(十九)
不是。方晏初看了一眼,不是,是用眼神扫了一眼,就立刻说出了这个判断。
孔渠简直日了狗了,恨不能按着方晏初的头让他再仔细看看,他把手竭力往前伸,但是方晏初身前还挡着一个季千山,他也就把自己手里的石头放到了方晏初鼻子尖儿上吧:你还没看呢。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
那块石头通体湖蓝,像一片刚摘下来的小小天空,又像刚舀上来的一汪海洋。
方晏初无情地退了一步:东西挺好看的,但是跟东海之精差远了。
怎么会?孔渠盯着那块透蓝的石头,一口气憋在心里。
怎么不会?千山先放开我。方晏初推开怀里的那束花,把因失血而感到有些眩晕的周几道挪开,直接从石头上把那块浑然天成的钥匙抠下来收在手里,转而朝高耸如云的人形绳结怪物招了招手。
绳结怪俯下身来,两道长长的手臂垂了下去,手臂相交出突然低下来一个球形绳结。球形绳结滚了滚,把头上的一撮线头搁在方晏初面前,发出嘤嘤的啼叫声。
顺着线头呼噜了一把绳结怪的头,方晏初安抚着它:好乖好乖。这次先不去了,下次再叫你出来玩吧。
绳结怪嘤嘤叫着,又滚了滚自己硕大的头颅,不情不愿地离开山顶,整个人的身躯犹如突然缩水,穿过云雾钻进不知深处的谷底去了。
孔渠从他手上把周几道接过来,不顾周几道浑身僵硬就把他的手靠在自己肩上。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晏初和绳结怪的互动,啧啧有声:你还留着它呢?它好像已经开灵智了?
开了一半了。方晏初送走绳结怪,毕竟是上万年的东西了。
还是你们凌云殿人杰地灵啊,就算是上万年也不过是随手扔的一个绳结罢了。这是原来兰若寺的大和尚智清扔下的吧?也许是他们佛门专门点化这东西?
啊?周几道从晕厥的感觉中缓过神来,突然听人说起这个下意识地接口道,不是万年前我们凌云殿的某位前辈扔的吗?
你怎么知道?
这他这么一问,把周几道也给问蒙了,他信心不足地指着山下,不,不是我们凌云殿的史书里写的吗?我以为大家应该都知道?
孔渠很有兴趣地搓了搓手,问道:你们凌云殿史书还写这东西?谁扔下一个绳结都要记一笔,该不会跟人类皇帝的起居注一样吧?今日某某真人在某某房间睡觉?
凌云殿的史书又不是厕纸,当然只有大事才记一笔,但是扔下一个绳结这种事又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周几道皱着眉头回忆道:忘了,好像是二十多年之前看的了,我那时候才十来岁,就好奇翻了两页。
孔渠摸摸脑袋,自己也想不起来一万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毕竟一万多年了,一年一年数上去人类还在磨石头呢。
嗨,那不重要,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他洒脱地摇摇头,把目光重新投向自己手心里的那块石头,赶紧又拉了方晏初一把,我说老方,方哥哥,你快看看这个石头,真的不是东海之精吗?我觉得还挺像的啊。
季千山也凑上来,对着他手心里的石头左右看看,双手托腮,使劲儿吸了一下鼻子,把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吸了回去:好像有点灵气。
方晏初还是那副死样,把眼角的余光分了一块给那石头,一边转身下山一边问紧跟着他的孔渠道:你觉得哪儿像了?
跟你告诉我的特征一模一样啊。东海之精,通身湖蓝,其臭有灵气。
东海之精是天地圣物,灵气浓郁几近溢出,所以才成通身蓝色。方晏初耐心地为孔渠仔细解释,就跟对待文盲一个表情,天地圣物的灵气不可能就这么一点,你是天生灵物,天地间的第一只孔雀,就算入魔了对圣物也应该有所感应
孔渠听着听着,觉得方晏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只好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只见他双眸微闭,脸上写着这还用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