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被刀剑刺入,索性伤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好好休养便无碍了。”
“嗯。”楼音点头,容太医便退下去了,她走到床前,看季翊睁着眼,于是问道,“你把南阳侯怎么样了?”
而季翊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眼神从她脸上飘过,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枝枝。
不等楼音发话,枝枝咳了两声,然后退了出去。
寂静突然就充斥了整个屋子,楼音坐到了床边,放低了声音,问道:“你的伤,是因为南阳侯吗?”
季翊终于开口说话了,但语气淡漠,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原来我在阿音眼里已经弱成这样了。”
意思就是,南阳侯还不足以将他伤成这样?那今天他倒在雪地里那一段话又是什么意思?
楼音抿了抿嘴,还想继续问下去,可门口却突然想起一阵响动,枝枝也不管其他的了,提着裙角走进来说道:“殿下,皇上来了!”
“父皇怎么来了?”
楼音心里一骇,原本以为皇帝明日才会来,到时候她提前把季翊送走便是了,可如今人来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要把季翊送出去不容易办到。
“父皇到哪儿了?”楼音也不急躁,站起来往外走去,但刚往门口一站,便看到一抹明黄色身影走来,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一众内侍。
“皇上直奔正房来了!”枝枝着急地说道,“谁也没料想皇上今日就来了,路上还碰到了回太医院的容太医,问了一句,容太医便说您感了风寒,所以来为您诊治的。”
说完,又焦急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季翊,“皇上这马上就进来了,殿下您是定了亲的,皇上要是发现您把人安置在这里,恐怕会不悦吧?”
哪里是恐怕,肯定会不悦,除此之外,楼音也不想皇帝对她与季翊之间的事有太多猜测,于是折返了往床边走去,伸手扯了一下,将束着的床帐扯了下来。里里外外三层妙曼的纱帐,倒是将床上的景象完全遮掩了去,楼音脱了外衣,坐到床边,做出一副刚从床上起来正要下床的样子。
正在这时,皇帝便进来了。
“阿音,你可还好?”
皇帝快步走过来,立到了她面前,“听容太医说你感了风寒?”
楼音单手伸进纱帐内,撑住了自己的上半身,说道:“儿臣只是吹了一会儿风觉得有些头疼罢了,父皇不必担心。”
看她的样子,确实也不像有大碍,皇帝于是放下了悬着的心,坐到了椅子上。
楼音不敢站起来,怕一动就牵扯到了纱帐,让皇帝看清里面的景象,于是开口问道:“父皇怎么来了?”
每次一走进这秋月山庄,皇帝脸上总是浮现着无限哀荣,他环视了这闺房一圈,是皇后以前居住的,“想来看看了。”
“嗯。”楼音说道,“母后去了快九年了,苦了父皇了。”
皇帝望着窗下的梳妆台,眼神里透出遐想,好似皇后还坐在那里对镜贴花黄一般,他喃喃说道:“朕会与宓儿再相见的……”
此时不是与皇帝一同思念皇后的时候,床里还躺了一个人呢。楼音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年父皇准备在秋月山庄待几天?”
每年忌日,皇帝都会因政事而改动停留在秋月山庄的时间,闲暇时待个五六天也是有的,政事繁忙的时候,只待一天便回宫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总要待个五六天吧,今早周国使臣来了,要接他们三皇子回国。此事上个月周皇也来信提过,不过朕当时就回绝了,虽说周国与我大梁交战败北后居然日益强盛了,但三皇子为质三年是条约,如今还有半年就想提前把人带回去,朕的颜面何存?”
原来今早周国的使臣进京都了,也就意味着周国的人进入了京都,那季翊身上的伤会不会是周国人造成的?
但周皇想要接季翊回国她是知道的,还在平州时款冬姑姑得了信儿便飞鸽传书说与她听了。
“但使臣已入了京都,父皇打算怎么办呢?”
皇帝一脸散漫,说道:“使臣来了,朕便好生接待着,只不过到这儿来躲着罢了。只是当时战败的条约不可更改,周三皇子为质未满三年,便绝不能回国。”
除了这一点,皇帝还存有别的心思。他早已发觉季翊这人不一般,这些年来一直在隐藏实力,且周国皇宫早些年的那些事他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便更深信季翊城府深不可测,如今放他回去,保不准变成了放虎归山。
如今周皇已经不行了,周国皇宫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不出半年,周太子定会登基,到时候观察好了形式再放季翊回去,也好让他们自己人先打起来。毕竟季翊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皇帝可不相信他是为了辅佐太子。
“父皇说的是。”楼音的想法与皇帝虽不同,但到底殊途同归,“不能放他回去。”
话音刚落,楼音感到手指被人撬动,然后指尖便传来了一阵温热湿滑,反应过来是什么后,她只觉得一阵酥麻,忍不住颤了一下。
“怎么了?阿音?”皇帝看到了她的神情变化,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
楼音迅速抽出手,对掖在膝盖上,摩擦着衣裙上的金线以消单手指上残留的温热湿滑感。
☆、54|第 54 章
皇帝说到忧心处,双手搓弄着腰间的太极八卦符,“周国这几年来日益强盛,国相掌握朝政,门生里有出了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怕是臣服不了几年了。南有周国,北又有乌孙虎视眈眈,近日小动作不断,尤将军已经前往驻守了。”
“嗯……”楼音心不在焉的应着,搓着手指,眉头稍稍蹙起。
“阿音,你提前与南阳侯完婚吧。”
“嗯……”楼音依然应着,突然,她一抬头,问道,“什么?”
皇帝站了起来,负手而立,背对着楼音,“北方有尤将军戍守,朕很放心。南方是小铮驻守,几年来亦相安无事。只是父子俩都被朕派往了边疆去,未免显得朕不近人情。朕思量着,小铮二十四的年华,一去边疆就是两三年,连婚事都耽误了,不如将他召回,娶妻生子,也算对得起你母后了。”
他转过身,看着楼音说道:“朝中武将人才缺缺,而南阳侯戎马世家,也该是出去历练历练了。只是边疆寒苦,这一去少不得又是几年时光,朕不想耽误你们的亲事,不如提前完婚吧。”
楼音心里五味陈杂,小铮是尤将军的儿子尤铮,是个领军奇才,十四岁便跟着尤将军南征北战,人人皆夸大梁出了个少年英雄。大梁与周国之战后,尤铮便留在了边疆戍守,而尤将军回了京都。
如今父亲在北,儿子在南,守护着大梁的安危。可皇帝口中的体谅臣子,让尤铮回京娶妻生子,不过是不放心罢了。当初说十分相信尤将军的忠心,可真到了这种时候,皇帝也不得不多几层疑心。
“父皇说的是。”楼音应着他的话,“如今尤夫人一人在京都,太子妃又不得常常出东宫,叫铮哥哥回来尽孝几年也是应该的。”
这边说着,纱帐内传来细细的摩擦声,一双手慢慢抚上她的背,在背脊处打圈,指尖隔着绸缎,有时用力有时又轻飘飘带过,惹得楼音轻颤了起来。
混蛋!楼音心里怒骂,明知她的背脊最敏感,却偏要在皇帝面前惹她。
“父皇觉得什么时候完婚合适?”楼音稳了心神,说道,“若因政事需要,提前完婚儿臣是没有异议的。”
这句话一出,背后那双手突然从肋骨一路辗转到了腰间,轻轻一掐,楼音顿时像抽筋一般挺了腰,往前一倾,差点坐不住。
“怎么了?”皇帝问道。
“没、没什么。”楼音一紧张,说话都不利索了,双手不由自主地笼了笼背后的纱帐。
“那就好,朕这就去竹林逛逛。大婚的事情还需商议,先不急。”皇帝往外踱两步,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说道,“你是定了亲的人,也要照拂一下南阳侯的面子,别以为躲在这里就逍遥自在了,这里好歹是你母后的故居。”
“啊?”楼音笼好了背后的纱帐,站了起来,说道,“儿臣知晓。”
皇帝点点头,慢悠悠地去了,留下楼音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刚才说那番话,难道他以为自己带了面首来这秋月山庄厮混?
被皇帝误解,心里难免一阵窝火,她猛地掀开纱帐,看见季翊仰躺着,睁着双眼迎上她的目光。
“放肆!”
楼音的声音憋足了火气,恨恨地看着他。
层层纱幔飘在她身后,粉蓝相间,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恍若人间仙境一般,而纱幔前的楼音唇色正红,眉眼狭长,不像天庭的仙子,反而像个妖女一般。
季翊玩味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欣赏着这极具冲击力的美感。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楼音有气无处发,正想着怎么泄愤了,席沉在门外传了话,进来,要见楼音。
楼音想出去见他,可转念一想,季翊躺在这儿呢,要是她一走,回头皇帝进来看见了,不好交代。
“叫他进来吧。”楼音往窗下的榻边走去,离床远远的,问道,“怎么样了?”
与席沉一同进来的还有款冬姑姑,席沉从南阳侯府而来,款冬姑姑从皇宫而来。
“没有任何异动。”席沉说道,“今日南阳侯还与齐大人一同饮酒,属下在侯府外看着他骑马而归,进去后,侯府也没产生任何异动。”
楼音捏住袖子,想到季翊在雪地里那一番话,她以为他把南阳侯怎样了,如今看来是还未得手。
“那你这几日还是派人盯着南阳侯,有什么异动都要回禀上来。”楼音看了一眼纱幔后的床榻,他既然那么说了,那一定就做了什么事。
而款冬姑姑却没有听楼音与席沉的谈话,她看天色暗了,径直往床榻走去,准备铺床服饰楼音安歇。
“呀!”款冬姑姑一揭开床帐,看见里面躺了个大活人,吓得往后一退,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待仔细去瞧,里面那人不正是季翊吗?
她回过头,声音颤抖,说道:“殿下,皇上还在山庄里呢!”款冬姑姑的眼神里直接流露了责备,恨不得此刻直接将季翊给丢出去,“您是定了亲的人,可不能再这么胡来了!”
知道款冬姑姑误解了,楼音扶住额头,叹了一声,说道:“席沉,你找机会把他带出去。”
席沉抚着腰间的刀,神色里有为难,“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把人送出去,这恐怕不容易办到,刚才属下看见季公子的侍卫在山庄外徘徊,也进来不得。”
皇帝来了秋月山庄,好几百号禁军便跟着来了,上上下下都是皇帝的眼睛,这个时候要把季翊送出去,除非这些禁军的双眼都瞎了。
这厢楼音为难呢,枝枝走过来说道:“反正刚才皇上也怀疑您待了面首进来,您就光明正大将人送出去吧,皇上也不见得会说什么。”
枝枝往床榻上瞥了一眼,继续说道:“况且以往在外过夜,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枝枝这一番话说的整个寝殿鸦雀无声,席沉低着头盯鞋面,款冬姑姑看着楼音摇头,楼音瞪着枝枝,半晌才说道:“如今不同了,本宫与南阳侯定了亲,而这几日周国使臣又在京都,传出去总归不好。”
可如今的情况是,人躺在她的床上,要么一直躺到皇帝离开,要么就去跟皇帝坦白。
“算了。”楼音想着烦闷,扯掉头上沉甸甸的步摇,说道,“京都关于我俩的传言也不少,南阳侯早就有所耳闻,且让他们说去吧。”
席沉听她这意思,就是说现在把人带出去。知晓了命令,他拔腿就往床榻走去。
“等等。”款冬姑姑叫住席沉,说道,“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急躁了?皇上明日午间祭祀皇后,要去后山竹林,到时候禁军大部分都要跟过去,到时候再把人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刚才心里一烦,倒是没有思量到这一层,楼音抓了抓鼻子,说道:“就听姑姑的。”
款冬一边往床榻走去,一边嘀咕着:“这么就把人带到这里来了呢?”
虽然席沉下去准备了,明日将季翊带出去,可今晚怎么办?款冬姑姑环视四周,只有一张床,若是睡到别的屋子,难免引起皇帝的怀疑。
她指了指窗边的榻,正是楼音站的地方,说道:“今晚让季公子睡那里?”
楼音比划了一下这小榻,睡一个女子是足够了,可季翊足足比她高出一大截,蜷缩了双腿也不一定睡得下吧。
款冬姑姑看她比划的动作,便知道是不成了,可看着寝殿,也没有其他地儿可歇息了。
怎么办呢,皇帝的人都在外面守着,也不能转移地方,楼音往榻上一坐,说道:“这点小事儿还犯难了不成?”
如今的楼音可不想杀季翊,那可是愿意为她去死的人啊,留着这么一个心思缜密又身怀绝技的人,稍加利用,比千军万马还有用多了,今日枝枝都将她的心思挑明了,款冬姑姑和席沉也不可能没看出来。
她拍拍身下的软垫,说道:“一夜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情,本宫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款冬姑姑心里不大乐意,要公主屈尊睡在这榻上去将就季翊?她撇撇嘴,说道:“这恐怕不妥吧,奴婢留在里面陪公主得了。”
“再加一个你,本宫便只能坐一晚了。”
小小的木榻哪里能睡下两个人,款冬姑姑虽不大乐意,但还是认了。没有叫其他人进来服侍楼音,只和枝枝两人伺候她梳洗了,然后关门之前都还说着:“奴婢就在门口,有什么事叫奴婢呀。”
枝枝将她拉了开去,说道:“姑姑您担心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
这话让款冬姑姑没了声,自圣祖皇帝的姐姐崇德长公主开了养面首的先河,大梁历代公主谁没有几件风流事?最典型的便是去世的静贞长公主,一生未嫁,倒是养了好几十个面首,比皇帝的后妃还多。所以楼音其实与季翊有过肌肤之亲,这事不光款冬与枝枝知道,连皇上也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款冬姑姑撇嘴,说道:“但公主终究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