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回家路上,眼前浮现出片刻前魏梁母亲和妻子喜气洋洋的笑脸,心中五味杂陈。
马车在街上徐徐而行,渐渐靠近城北的魏府,到了门口,停了下来。
小乔被春娘扶下马车,一眼看到大门右侧石础旁的拴马桩上,拴了一匹黑色的大宛骏骓。
乌骓高大雄壮,四蹄修长,浑身油光水滑,仿佛刚停下来没多久似的,肩颈处汗水淋淋。
马奴在旁,正为它擦拭汗水。
“男君的马!”
春娘一眼便认了出来,脱口而出,声音充满惊喜。
小乔心口一跳,浑身血液仿佛忽然间加速了流动。
门房看到马车回来了,忙上前迎接:“女君可回了!男君方也回了!就和女君前脚后步!”
春娘挽住小乔胳膊,急急地几乎是拖着她进了大门,一路径直往西屋去,直到到了院门之外,才停了下来。
脚步有些快了,停下后,小乔略喘息。
础阶下站了一溜的仆妇侍女。林媪在院门口张望,忽看到小乔,匆匆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压低声道:“男君回了!就在房里!小女君睡着,男君在旁,看她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唉哟,心都要化了…… ”
春娘目露喜色。继续送小乔到了础阶下,帮她将方才被风吹的略散的鬓发捋到耳后,端详了下她,方微笑着,柔声道:“女君今日很美。进屋去吧。”
小乔停于门口,对着那扇虚掩着的门,定了定神,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
这个舒展小手小脚酣睡在他眼皮子底下,娇弱漂亮的像朵小花儿似的雪团小人儿,竟就是他魏劭的女儿?
魏劭挨着半边身坐于床畔,倾身向里,屏住呼吸低头望着床上睡着了的那个小小的人儿。
软软的头发,淡淡的眉,长长的睫,小巧的鼻头,睡着了微微张开的粉色的唇瓣,肉嘟嘟的小胳膊和小腿儿……
魏劭靠的再近些,闻到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乳香味儿。
心瞬间酥软得一塌糊涂,心里甚至涌出了一种冲动,恨不得将她的小手小脚塞进嘴里,轻轻地咬上她一口。
似唯有这般,这才表达他对她的喜爱和歉疚之情。
她都这么大了,他竟直到现在才回来看她。
魏劭睁大眼睛,贪婪地凝视女儿的睡颜,忽然留意到她的鼻头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小汗珠。
他便慢慢地伸手,朝她的小脸,小心翼翼地够了过去,想替她擦汗。
指尖快碰到她的鼻头,他转过头,看到小乔立在屏风旁的小窗之前,双目看着自己。
微风从窗外徐徐吹入,轻轻卷动那扇低低垂落的雕花卷帘。帘子遮不住窗外的午后丽日,漏进来的几点细碎日光便撒落在了她的一侧面颊上,肌肤若玉,眸光愈发的清澈和明亮。
她便安静地这般看着自己,微微上翘的唇畔,带着一丝柔软的笑容。
魏劭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并没和她对望,收回了目光,立刻从床沿上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经过她的面前,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门槛之外。
……
魏劭向徐夫人叩头:“孙儿才回来看祖母,实为不孝。祖母身体可好?”
从去年初魏劭去并州开始,戎马倥偬,直到现在,徐夫人才再次见到他的面,欣喜异常,握住他胳膊扶他起来,端详了他片刻,含笑道:“好,好,虽黑瘦了些,精气不错。方才可去看过你媳妇和女儿了?”
魏劭道:“看过了。”
“你母亲也许久未见你,颇思念。“
魏劭道:“方才已打发人去告诉她了。祖母这里出来,我便去看她。”
徐夫人点头笑道:“回家就好。我都好,这里也无事,你这趟家住多久?多陪你媳妇女儿要紧……”
“禀告祖母,孙儿这趟回来,一是许久没见祖母,心里挂念,二来腓腓出世我也没回过,有些不妥,是以在出兵之前回了这一趟。恐怕留不了多久,过些天便要走了。”
徐夫人看了他一眼:“是要打汉中乐正兄弟了?”
“非也。出兵攻琅琊。灭了琅琊,再对付乐正兄弟。”
徐夫人微微一怔,神色渐渐变得郑重:“何解?乐正恺发檄讨你,你怎先去攻打琅琊?”
“我知此次兖州之事,刘琰从中搅动浑水……”她迟疑。
“祖母误会了,”魏劭微微一笑,“我定下此策,并非是为报复。而是另有所想。”
徐夫人双眉舒展,独目望着他,微光闪烁,笑了:“说给祖母听听。”
“刘琰以汉室宗亲之身份称帝,自命正统,如今琅琊朝廷虽也聚了些人,除了袁赭,其余皆不足虑,便是袁赭,汜水一战败后,如今也是师老民疲,实力大不如前。趁刘琰羽翼未丰,天下都以为我要应汉中而战,我偏来他个出其不意。我欲兵分三路,从泰山、沛、谯郡三地,同时进攻琅琊和徐州,待形成合围之势,到时便如瓮中捉鳖,琅琊必破!”
魏劭的语气听起来颇是淡然。
徐夫人沉吟道:“此策确实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只是汉中衅战,若发兵而来,你当如何应对?”
魏劭笑道:“汉中乐正家虽实力不俗,实内有隐患。我听闻乐正功的几个儿子,一向面和而意不和,暗中争权夺利。乐正功身死,便如群狼失首,几个儿子必相互猜忌防备。乐正恺此人,好大喜功,称帝后虽发檄文讨伐我,看似慷慨激昂,实则迫于颜面,应为无奈之举。我若送以厚礼安抚,再加一城池,表我向好之心,他必顺势下坡偃旗息鼓。让他乐正家在汉中自大称帝,兄弟内耗,我灭琅琊后,再去攻他,则事半而功倍。到时天下,还有谁能与我争锋?”
说到此,他的语气里,终于带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傲然。
徐夫人慢慢地从坐塌上起身,拄着拐杖走到窗前,对着窗外的远山,默默站立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