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日起宵禁三日,唐世乾是礼部左侍郎,六部直房在宫城中,既宵禁,他自然也不能去上朝,是以任在府中呆着避祸。唐逸与唐牧两个俱是连日不归,无论韩覃还是傅文益皆是担心不已,遂皆到品和堂寇氏院中去探听消息。
寇氏在此抚育几个孩子,品玉今年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也到了说亲的年级,她自来胆小不爱说话,手工却做的极好。品姝活泼可爱,如今正是韩覃当年在唐府时的年级,寇氏膝下的小儿子宪儿几乎是由她一手带着。
唐世乾本在书房读书,见韩覃进来便也到起居室坐下相支应。傅文益一早搬动韩覃,就是要她打听唐逸在朝是否危险。唐世乾听韩覃问起,摇头道:“不险。我到坊上问过,说是宫中起了乱事,阿难如今在大理寺下辖锦衣卫,听闻一应案件皆是他在亲自审理。宵禁不过三日就开,咱们耐心等过三日就是。”
因陈九与冯运机的逃窜,非但城中宵禁,各处城门亦是紧闭不开。三大营从顺天府手中接管整个京师防务,如今便将京师各处坊禁间围的如铁桶一样。
一连三个昼夜,无论宫里宫外各处灯火彻夜不息,大都督府左都督陈疏上了年级,这三夜熬过去已是须发皆白。他眼看着皇帝召马骥入宫,待他再出来时,便亲自给东厂的番子们松绑,一面是说给东厂下属们听,自然一面也是说给陈疏听:“放心,小的们,有咱家在,什么事都没有。谁叫咱家与你们皆是一颗忠心向着皇上了。”
三天后的午夜三更时分,唐牧带着三司一应下属官员从午门才走出来,便叫左都督陈疏拦住。唐牧将所有卷宗一并交给陈启宇,低声吩咐道:“叫各部人员即刻回各司整理文书,然后你带着他们商议拟一份奏折出来,明早呈到阁房我过目,去吧!”
所有随从官员四散开,高高的宫墙下左右皆在三丈远的距离之外,陈疏一字一顿手指地面:“东厂还在,马骥似乎比之原来的萧山更要猖狂。”
果然还是银子多了好办事,韩复倒而马骥升,如今就连陈九与刘锦都齐齐倒台了,马骥居然还平安无事,非但如此,陈疏满心期望的东厂非但没有撤销,反而大摇大摆走了。
“但是司礼监撤销了!”唐牧道:“皇上言从今往后他要亲自秉笔批奏折!”
陈疏冷笑:“怎么可能?每天从十三司并各边运上来的奏折有几大车,皇上一人一支朱笔,怎能批得完。”
“等他亲自体会过,而又从此不信那些宦官时,他就会放权内阁,叫内阁拥有独立完成票拟批红各类轻缓奏折的权力。”总算又更进了一步。
陈疏犹不能满足,叹息道:“此番多亏庄嫔自裁,而案件又是你亲自审理,能抹平蛛丝马迹。否则叫皇上……”
“国公爷!”唐牧打断陈疏:“这句话,往后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永远不要再提及第二次。若您还想唐某继续将以内阁治国这件事情继续推行下去的话。”
陈疏想起夜探韩复府那夜,唐牧曾说过,除此之外他还有后手。
宫变一事,从一路推动到最后显山露水,唐牧一路掌控全盘却未露出一丝的形迹。如今他十分期待唐牧这后手,能将宦官彻底驱入皇城,永不能踏出京师一步,最终能完成以内阁治大历的最后一手。
这是唐牧曾给他的承诺,他眼看就要做到了。
陈疏与唐牧并肩走着,一直走到唐府的马车旁时,他才缓缓抱拳,颤声说道:“清臣,如今当着众人的眼老夫不能行礼于你,但老夫的心意还望你能理解。老夫深信你,也寄希望于你,希望你能继续将你所要进行的事情,一步步实现!”
不过三日而已,这苍眉利目的老者须发皆白,连连熬夜叫他眼袋垂垂,却依然精神抖搜。唐牧抱拳还过礼,转身上马车,一路往唐府而去。他三日已能归府,唐逸与陈卿等人到如今才能退出皇城,却还要在大理寺不知熬几个昼夜才能将所有宫城中宦官全部提审完。
唐牧自仪门前下马车,一路快步往品正居走着。连熬了三个日夜,纵使有常年习武的底子他依然有些吃不消,此时想起自家小夫人温香软玉的身子,恨不能步子更快些回到她身边。她想必还在梦中,慵慵沉睡,软的就像只无骨的猫儿一般。
两世为人,他一直恪守礼道教悔,从不肯在妇人身上与房事上费太多功夫。直到如今,眼看要三十岁的人了,却头一回觉得自己成了头饕餮,从开始时还能坚守三日一同房的规律,到后来每夜都要要一回,到如今渐渐觉得每夜一回都犹觉不足,恨不能整日同她厮缠在一起,白日宣淫也没了愧心。
*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他如今才明白自己之所以一直能有节制,并不是他的节制力强,而仅仅是因为,他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觉得*苦短的人而已。
在院外站得片刻,芳姊才开个门缝他便自推门进院子,一路解着深青色公服的衣扣,褪掉公服摘下忠静冠扔给芳姊,待行到卧室门前时,身上便只剩着内里的白纱中单。卧室门虚掩着,唐牧默得片刻,针落可闻的屋子里有两个声音同时在呼吸。
他转身到镜心下,轻轻摘下墙上挂的绣春刀反执在手中,这才推门进屋。
“唐大人!尚书大人!”是陈九的声音,他道:“既您来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掌灯吧。”
唐牧闭眼片刻,退到外间引了盏高烛进屋,便见韩覃坐在妆台前的小妆凳上,而陈九手持绣春刀,那刀就架在韩覃的脖子上。
唐牧先将自己手中的刀放到妆台上,慢慢推到陈九面前,这才道:“放开我家夫人!”
陈九摇头:“容咱家失礼一回。唐大人的话,咱家向来是言听计从,但这一回,咱家却不能听您的。”
他非但不松手,反而将那销铁入泥的钢刀略紧了紧意唐牧退后。韩覃微扬着脖子,那刀刃几要侵入皮肤的微颤着。唐牧缓缓往后退着,边退边说道:“今日早起五更就会撤销宵禁,城门亦会大开,陈公公若想逃,如今是最佳时机。”
陈九摇头:“咱家要怎样逃,不该是唐大人担心的事情。咱家亦不是想为难唐大人,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所以要特地来寻唐大人理个明白。”
唐牧边听边点头,缓言道:“唐某当初就曾说过,无论何时都只属意陈公公做司礼监掌印。如今仍亦还当陈公公是朋友,是知已,您放下刀,叫她出去。唐某愿在此与公公细细理个明白。”
“不!”陈九摇头:“咱家一直当唐大人是真君子,无论待他人如何,待唐大人您一直都是恪守君子之行。但自从宫中逃出来,咱家在外将自做司礼监掌印以来到乾清宫逼宫一事前前后后想了个遍,咱家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
韩覃本已叫陈九这样架刀威逼了半夜,此时仍双目直勾勾盯着铜镜直挺挺的坐着。
陈九间或扫一眼唐牧再看一眼烛光照耀下铜镜中韩覃的脸,又道:“从高阁老被查开始,皇上与太后间就有了闲隙。咱家是打年轻时候就跟着太后,如今又伺候皇上。无论皇上以为,还是咱家自己,一颗心自然向着太后多一点。当然,这也直接导致皇上并不是十分信任咱家,咱家这司礼监秉笔可远没有当年冯田那样风光。咱家一路做的颤颤兢兢恨不能大事小事皆亲躬,无论宫内各处出了大事小事皇上都爱拉咱家到面前饬斥一通,内阁几位大臣们也远没有像尊重冯田那样尊重咱家。
但既便如此,咱家一个阉人而已,只要不到被皇上厌弃如猪狗般丢出宫的一天,就没有反的理由。而太后娘娘虽不是皇上生母,却总算把他抚育长大,即使因为高阁老的事情而政见不合,总还未到非得要逼宫弑帝的程度。那为什么最后我们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反问唐牧,却又笑着摇头,不等唐牧开口便又说:“是冯运机。那个阴险、狡诈的家伙。自打他进了慈宁宫,又得了太后宠爱,便一路不停的在太后耳边进馋言,窜掇太后逼宫。是他不停的游说景王,景王拍着胸肺脯保证,咱家将来必定比冯田还要风头百倍。咱家脑子一昏就信了。
谁叫咱家这辈子不图三妻四妾不图金银,终此一生便了的命,也不过就是想着能像冯田一样风光几天,好叫世人都知道咱家也活过一回了?”
唐牧去寻韩覃的目光,却发现她直勾勾盯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脸,根本不看自己一眼。
绣春刀锦衣卫皆有,但陈九手中这一把与唐牧放在妆台上这一把却与别的不同,钢度精纯吹发即断,是天下间难寻销铁如泥的利刃。唐牧自然不敢妄动,点头道:“公公说的很对!”
陈九轻轻摇头否定:“不对。不是咱家昏了头。直到几个时辰前咱家听闻皇上废止了司礼监才豁然明白过来。事实上从一开始花庄寺一见后咱家追到烩鲜居,所等着咱家的,就是唐清臣你的阴谋并编织好的陷井。你明知皇上不信任咱家,还要扶咱家上位,为的就是如今这一日,废止司礼监。
所以,锦衣卫也是,毛通当初根本不知道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穷书生样子的人会是李善机,若他知道李善机是皇亲,又怎会杀他?冯运机借以为太后招揽人才的幌子,指使小太监们挑嗦着他才会起杀心杀李善机。李善机死后皇上从此不信任毛其顺,毛其顺疑心病又多,经韩复一事又以为你要参他,才会夜探怡园。而他被下到诏狱后,挑嗦毛通闯诏狱救人的亦是冯运机。”
陈九痛心即首的摇头,刀锋逼着韩覃的脖子越发的紧。他叹道:“逼宫那夜冯运机跑的快,如今只怕已经不知道跑的那里去了。但无论他跑到那里,如今我知道你才是这幕后黑手。是你唐清臣推动这一切,冯运机也恰是你唐清臣的人。”
他满脸皱纹在烛光下深深浅浅如沟壑般微颤着:“如今咱家就要以你这小夫人来换冯运机,拼着咱家一条命,也要将此事弄个明白。唐大人,这买卖是否合算?您自己掂量。”
唐牧点头:“当然合算。但恰如陈公公所言,冯运机自三天前出宫,唐某命他即刻往陕西去……”
韩覃妆凳下原本伸展的五指,此时只剩一根小指还微微的翘着。
这不该是发作的时间,不管唐牧的话是真是假,陈九此时恰在因着唐牧这话的引导而思维滑到了陕西,但恰就在此时,韩覃攥起手,忽而整个人侧身往下一倒,唐牧亦在瞬间逼近妆台执刀抽出,不过瞬息之间,陈九整个人从左肩到右腹上整个儿叫唐牧的绣春刀划出一道,血渐渐渗出,接着便急剧往外涌着。
不等唐牧去扶,韩覃站起来转身到衣架前取下自己的长褙子穿上,快步走过来问唐牧:“二爷,现在怎么办?”
☆、第73章
初秋高爽的晨风中,背山依水的村道上,十八岁的清俊少年郎伏青山与他昨夜才成偶的二八小娘子晚晴并肩而行。
相送十里再十里,已、
的够远了。小娘子晚晴仍不愿将行囊交付予伏青山。她昨夜哭红了眼睛,此时虽强撑着笑,却忍不住还是鼻子不停的酸着:“青山哥,你一定会回来的吧?”
伏青山回顾四野,点头道:“必会。”
寒窗十几年的苦读,不就是为了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晚晴又问:“青山哥,你不会忘了我吧?”
伏青山略有些不耐烦,但为着昨夜两人间的那点亲密,仍是耐了性子安慰道:“必不会。”
晚晴仰了脸望着自己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的丈夫,眼中满是钦敬:“我就知道你不会。”
伏青山伸了手低声道:“把行囊给我,快些回家去替父母做工。”
晚晴这才松了手,帮着伏青山背好行囊,仍一路看着他远走,走到拐过山弯望不见时,才捂着嘴一路往大明山上爬去,到得山顶便能看见远远山对面的路上,伏青山孤身一人背着行囊渐步往前的身影。
此去于伏青山是锦绣云程的第一步,远在两千里外的京城,有他要谋的繁华与功名,还有他想要为国为名而做一番事业的志愿。当然,最重要的是,十二年寒窗苦读,能与他吟诗唱合,对月风流的颜如玉亦当在京城,住在锦玉雕珑的黄金屋中,着纱披帛,眉目如画,还有满腹诗怀画意,等着他这个野心勃勃,风度翩翩的少年才俊去征服。
新妇的目光在身后犹还灼热,伏青山步步而行却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昨夜他为何会把持不住自己。他本来是坚定决心不碰她的,远远裹着被子睡在上炕不肯叫她上前。可最后却稀里糊涂成了事,而且,那过程还尴尬无比。尴尬到叫他哀求着想要再来一回,他自己自己可以做的更好,并弥补第一回的失败。
但她就是不肯。
晚晴哭着闹着也不肯。
拐过山弯时伏青山止步停脚,想要回头看晚晴一夜。怔得许久也闭眼许久,那头却终是没有回。昨夜自尊心受过的伤害压着叫他不能回头,这个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的童养媳,当他再睁开眼,就与昨夜的屈辱一起抛之脑后,再也没有关系了。
行人不能见泪,她撑得五内摧伤,望着茫茫天地间他远去的背景,撑到他离开后才流下那两串长泪。
九个月后,晚晴生了个瘦条条的小子。上京赶考的伏青山同时寄来书信:春闱不中,还得在京再熬三年,等下一次春闱。
三年的风物变迁,叶枯荣衰,于整个伏村来说,都没有晚晴更难熬,但她总归是带着个孩子熬过了三年。
伏村分上伏村与下伏村,上伏村历史悠久,村大户多人丁旺盛。而下伏村不过七八户人家而已。概因下伏村的高祖伏海,在世时亦是上伏村人氏,他自幼通些奇经八脉专会看些风水,自己将整个伏村四周围踩了又踩看了又看,脱家单立时便举家迁到了如今下伏村的地方。
如今自他脱家单立,已过五十载。伏海坟头孝棍成了高柳,蓬蒿已历十七载矣。
他膝下最幼的儿子伏罡,自父去后二载离家,如今亦有十五年。除了十年前因母忌而来过一回外,他此番也是头一回踏足生养自己的故乡。
在边关杀伐十年之久,光是伏罡二字就能叫河西走廊一带的蛮族们闻风丧胆。他曾噬血长刀,也曾星月五百里单骑只为取单于首级。但当名门贵妻自请休书转投闻动京师的才子魏仕杰怀抱,独霸朝堂的魏源与凉州平王几欲决裂,内战即起时,他心灰意冷解甲归田,也仍只能归到此乡中。
身后两驾大车得得而来,伏罡站在站在院门前,看眼前平平展展萌着新绿的土地,负手轻叹了一声,遥遥便见远处灵河对面有青烟升腾,闻得丧乐喧天。忽而自隔壁的门上袖手跑出来一个倒趿着鞋穿着烂棉衣的中年男子,皱眉瞧了伏罡一眼,复又瞧了一眼,走上前来试探着问道:“阿正叔?”
伏罡低头瞧了瞧这驼肩躬背的矮小男人,脑子里搜索不出他是谁,遂问道:“你是?”
中年男伸手揖了道:“我是伏铜呀!”
伏罡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你也这把年级了。”
伏铜仰头瞧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叔叔,见他如今身长约有七尺,身姿伟案高挺,面貌俊朗大方,虽只着件青布交衽束腰短装,裹腿到膝肩挺背直,端得是个成年的美男子,而自己形样萎琐不堪矮小枯瘦,忆起当年幼时自己还骑在他身上与他打过架,略不好意思的更低了头问道:“小叔可是来参加丧礼的?”
伏罡皱眉问道:“谁丧了?”
伏铜道:“大伯母。”
伏罡脑子里搜索出个裹着细足细声慢言整天笑呵呵的中年妇女来,复又皱眉道:“她竟故去了?”
伏铜扬了扬手中的裱纸道:“恰在河对岸祖坟中下葬,您要不要与我同去。”
伏罡点点头,跟着伏铜一起往河对岸而去。伏铜对这心黑手辣年比自己还小的小叔心中深怀着怯意,忆起他如疯子般一石头一石头砸在黑山的头上,黑山脑浆迸裂的样子,心中仍是怀着根植的悚意怕他要伤自己,不停的回头往后着。
这两人寻了田间小径过到灵河边,过了小桥再走得一里路,依山弯一片坟头,便是高祖伏海立祖的祖坟。
棺木此时已经安置入坑,四周皆是提铲待吉时落土的村民们。坟前一片着白衣倒趿鞋的,便是这新丧的伏水氏身后的孝子贤孙们。伏罡因未成孝服,也不去跪,与旁观的村民一般立远了看着。
这伏水氏的丈夫伏泰印,与伏罡是长幼兄弟,活到现在也有六十上下的年级,两年前已经故去。他身后长子已丧,孝子中首领头的大约是二子伏高山,也有三十上下的年级,头发花白脸上泛着苦色。另那略年轻些的应该是伏春山,另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儿,也披着白衣麻孝跪在坟前伊伊呀呀哭着。
伏高山的娘子娄氏伏罡是见过的,这十年间她老的也有些太快,又胖混身皮肉又稀松,与另一个身姿矮小的妇人搂在一起大哭,两人鼻涕眼泪糊了一眼,听到哀乐一起四周高铲送土时,这两个妇人忽而便纵了腰身似要扑进坑里棺材上去一般,双手抓刨着,细足蹬踏着,嚎声大作。
身后自然会有村民们过来拽住,扯住,相劝,替她们抹眼泪。
这本是丧礼上的常态,伏罡见惯,也懒看,目光继续往后打量着。
跪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青春女子,她跪得笔直,双手捉着膝盖,眉间无愁色亦无苦色,反而有种伏罡瞧着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的,叫他有些舒服心悸的神态。她眼中眸子漆黑,牢牢盯住了前面一点,凝神望着,仿佛这哭喊这丧事,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除了那一点之外,都与自己无干一样。
伏罡在脑子里搜寻自家的亲属亲系,不记得有个女子,伏海一系几乎没有生过女儿,就算伏水氏在自己离开之后生了女儿,也不该长到这个年级。
她必不是寻常农家的女子。农家女儿们生在农村,皮肤底子里是黑的,面貌上多少要带些蠢气。她却不然,肤色自里向外透着粉嫩嫩的白,眉眼灵动五官鲜活,眼中有一股撩人的柔柔媚意,便是放眼整个秦州,也难寻这样一个生动俏丽的青春女子。
此时坟头已经高起,坟前堆起了高高的金元宝银元宝与钱串子,要放火焚于这伏水氏身后所用。
难道是伏水氏外系的亲属?
伏罡正皱眉思索着,便见一团未化的纸钱串子叫风裹着高高飘起,竟远远向最后跪着的女子扑了过来。
这女子仍是混然不觉盯着前方,没看见那串火球已经到了她面上。伏罡恰似下意识的,跨步向前,伸手在那女子面前挡下火球。只在一瞬间,女子忽而起身欲要往前扑。
她的唇恰碰在伏罡的手背上,那是年轻女子的唇,鲜嫩,饱满,带着弹性。她张嘴呼了声什么,伏罡没有听清楚,只觉得她的舌头伸出自他手背上舔过,温软粘糯带着些津水,竟震的他半臂发麻。
他收了手,就见那女子忽而扑向前,揽了前面一个穿孝衣的小男孩子过来搂在怀中,盘腿坐在地上替那孩子扑脸揉着眼睛。孩子大哭道:“娘,我的眼睛!眼睛!”
上面正哭的娄氏止了声过来问道:“晚晴,铎儿可是迷了眼?”
伏罡肩头一震,心道:原来她是这家的娘子,叫晚晴。
而她双目有神盯着的,正是自己的儿子。只有母亲的眼神,才能如此温柔细致充满怜爱叫人怦然心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