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常听大人满目憧憬地说着仙人的生活有多好,等她再长大几岁,就去凌霄派试试能否入道修仙。
此时却并不知道她撞到的,就是凡人无比羡慕的仙君。
她不知令万千修士又敬又畏的星炎魔君地位有多高权利有多大,也不知陆续这样道行低微的修士,即便凡人满心羡慕,在修真界也一样如同尘埃。
她只不谙世事地由衷说着自己心中感叹:“大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要好看!”
说完,头也不回,和小伙伴们又一同奔跑起来。
凌承泽打趣道:“这么小就这么有眼光,怎么样,我两要不要一同收她为徒?”
他耳根一红,瞬间幻想了许多:他和陆续结为道侣,再收养几个可爱的小徒弟,或者义子义女。
陆续微翘嘴角挂着的淡笑,无法遮盖凉薄的漠然平静。
“你也长得很好看。你如今的修为和地位,是靠脸得来的?”
他一哂:“阳宁城内,不知有多少比我好看的青年才俊,现在如何了?”
上一秒,还少年得志,意气飞扬纵马街头。不过半日,就混在尸山血海之中,面目模糊难辨。
妖物不懂怜香惜玉,无论妍媸,都是它们腹中美味可口的食物。
它们只喜欢细嫩的脖颈和温热的鲜血。
不仅凡人,那个曾经有乾天第一美人之称的凤鸣峰主,如今也成红颜枯骨。
若想一直同小女孩那样无忧无虑,最终靠的,是手中三尺青锋。
凌承泽嘴角微微一垂,将想说的话都憋在喉间。
在他眼中,没人能比陆续更好看。
但令他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不光是那张风华浊世的脸,还有他的全部。
包括那颗无论对别人还是对陆续自己,都狠绝的心。
那颗让他意乱情迷的狠心里,只装着爱憎分明的恩与仇,血与剑,没有人。
二人沿着街道漫步。陆续眼光潋滟,薄唇噙着淡笑,看似对什么都充满兴致,又对一切毫不在意。
无论何处风物何处景色,在那双瑰姿绝伦的眼眸中,都毫无二致。
凌承泽无可避免地想要知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入他的眼。
走过一条街,忽然收到属下传来的禀告。
“无涯给出答复了?”
听到凌承泽的话,陆续脚步一顿,安静站在一旁,等着魔君和属下传讯。
过了几息,凌承泽带着几分怪异的不可置信:“无涯同意亲自出席,但时间得由他定。”
清润嗓音如冰层,压盖着底下熊熊燃烧的怒火,无波无澜平静问道:“什么时候?”
深邃眉眼闪过一抹锋光:“明日。”
***
凌霄派和玉衡宗这两方势力都对敌方不放心,选了一处和仙门牵涉不大,距离两派差不多远的凡界城镇。
上午出发之前,凌承泽反复再三叮嘱陆续:一定不能冲动,不能见了人提剑就砍。
九大魔君即便是凑数的,也是元婴中高阶的大能。
无涯更是半步化神。
他们几个如果突然打起来,即便他不顾一切保护陆续,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让他不受半点伤害。
陆续那点微弱的护体真气,光是他和无涯全力战斗的灵压,都会让他受到内伤。
陆续无言以对。他脑子少根筋,一旦气血上头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
但他不是傻子。
他的剑劈过秦时,刺过方休,挑过寰天道君,然而他心中清楚,那是因为有师尊这尊大佛的倚仗,别人不会真对他怎样。
如今到了炎天三层的魔门,没人会再对他手下留情。
何况他现在,也不敢再说自己是森罗剑门下,绝尘道君的入室亲传。
他未得师命,擅自离开陵源峰,恐怕已经被逐出师门。
若不是因为在凌霄派内,不知有多少陵源峰的同门,要来“清理门户”。
他想见无涯魔君,想查明真相,想替薛松雨和薛乔之报仇,但不会见了人就拔剑。
凌承泽仍是不放心盯了他半晌。
陆续对着修为境界都高他不少的敌手,一剑狠辣,当先刺出的情况难道还少吗?
二人乘着装饰奢华的法宝金车,来到选定的凡界城镇。
城里最大的酒楼,被人包了场。凡人们只知几位贵客的身份定然不同寻常,却不知来人是统治修真界的魔君。
合欢宗主见了陆续,微微一怔,随后眼波横媚调戏道:“星炎不近女色没有经验,出手又狠,和他睡,定是一场苦痛折磨。还是到姐姐怀里来,姐姐才能让你享受。”
陆续嘴角的浅笑一成不变,不置一词。
凌承泽眉飞色舞的张狂眼色中沉下一缕寒光,带着警告森寒斜睨了她一眼。
他不会强迫陆续一星半点,任何时候都只会温柔疼惜。
八位魔君分坐两列,等了大半个时辰,架子最大的无涯魔君才姗姗来迟。
陆续微抬着下颌,目光冷漠地打量他。
无涯魔君的身量极高,身形精悍劲瘦,穿着一件黑底,绣着繁复华贵龙纹的斗篷。
兜帽遮着额头,在脸上投下深深黑影。
上半张脸带着一张花纹古朴但雕工精致的青色面具,漏在外面的眼睛清亮,闪着令人悚然的锋锐阴光。
下半张脸被阴影覆了一些,下颌尖削凌厉,是极为完美的精致骨相。若非用法术所化,想必也是个面目俊逸的男子。
无涯魔君嘴唇微微勾着鄙夷讥诮的笑容,眼色不屑地从几位魔君身上一一掠过。
目光和陆续隔空相撞的时候,陆续忽然感觉无涯似乎冷笑了一声,让他后背陡然凉出一背的冷汗。
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错觉,无涯魔君认识他?怨恨着他?
九大魔君都入了席,两方势力开始商讨,血宗一事如何解决,往后双方如何维持平衡。
大部分时间,是实际的统治者星炎魔君在说话。
他一改往日在陆续面前眉飞色舞的轻浮姿态,高高在上的狂傲中有着几分狠戾的严肃和阴冷。
无涯魔君漫不经心,恍若在听又似乎没听。
血宗虽归附玉衡宗,是他的下属,然而死一两个元婴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只要势力和权力。
陆续坐在凌承泽旁边,默默听着二人的谈话。
无涯魔君偶尔轻鄙敷衍地回应几句,嗓音阴柔又阴沉,处处昭显着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
两位手握大权的上位者之间拐弯抹角的权势争斗陆续不感兴趣,炎天三层的地名他一无所知。
但他清楚,凌承泽不可能像他那样,劈头盖脸直接问:攻击阳宁的,是不是你。
不是他想知道什么,对方就会乖乖回答什么。
凌承泽也不清楚无涯底细,很多事情须得不动声色,暗中进行。
几位魔君或泰然自若,或暴躁凶残,但无论心中想着什么,气势上都不能输给敌方。
雕梁画栋的豪华厢房中燃着淡雅熏香,食案上摆满浓香四溢的山珍海味。
即便早已辟谷的大能,在宴席上也无可避免喝几口热茶冷酒。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的也大有人在。
陆续喝了一点酒,润了润喉,忽然心中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觉。
房间里有某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他警惕地梭巡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浓烈的睡意忽然上涌,不过顷刻,眼中景色模糊不清。
待到他揉了揉眼,再次看清眼前景象时,一切已经和前一秒截然不同。
一股惊心的寒意倏然沿着脊背冲入脑中。
——他不知不觉中了迷药,这里已不是先前那座酒楼。
此刻他躺在床上,身处一间明亮宽敞的奢华卧房。
他本能地打算一跃而起,拔剑防卫,四肢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一股浓烈的迷香味道在房中弥散,让身体起了一丝燥热。
阴冷笑声传入耳中,他此时才发现,无涯魔君正坐在床边,目光森寒鄙夷地看着他。
无涯魔君已脱去黑底的斗篷,依旧带着面具。似是刚刚沐浴过,全身萦绕一层氤氲冰冷的水气,黑发恣意飘散,身上随意拢了一件中衣,衣襟未系,敞露一线精悍紧致的肌骨。
而陆续自己,衣袍也被人褪去,只留一层淡薄里衣。
他皱了皱眉:“这是何处?凌……星炎魔君呢?”
无涯惊诧地“咦”了一声:“你在席间没听到?”
他不屑地勾了勾嘴,嗤笑道:“作为双方和解,息事宁人的条件,他把你送给我了。”
“你现在是我的东西。”
陆续静默半响,随后扬起下垂的嘴角,同样冷笑:“放屁。”
无涯魔君身形明显一顿。
过了几息,再次重复:“你不信我说的?你在席间没听见星炎亲口答应……”
“老子说你放屁,你就是在放屁。”
凌承泽究竟有没有说过把自己当做物品交给他,陆续不知。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乖乖按照对方所想,表现出任何害怕,难过,或是痛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