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正在气头上,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等听到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才意识到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身子僵了僵。
“不要害怕,”范循自己都能听出自己声音的干涩,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我不会伤害你。”说着话便松开了她。
楚明昭立时退到了墙边。她将这个地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越看越绝望。这里根本就是个预设好的地下囚笼,没有外援,她不可能逃出去。那个竖井又是掩映在草堆里的,寻常根本发现不了。
不过方才范循拉她下竖井的时候,她趁他不备,拔下头上的簪子扔到了外面,希望阿玑可以看到。
晌午已过,日光益发炽盛。
裴玑立在那个冷僻小院的门外,眼底寒光凛凛。
他方才清清楚楚地听到明昭的呼救声是从这里传来的,但赶到时,一个人影也没瞧见。虽然她只喊了一声,但他耳力极佳,听声辩位也十分精准,他确信自己没听错。
但他命人将这处小院子里里外外都搜遍了,却什么也没找见。他又亲自把各处都验看了一番,没看到什么密道。他又命人四散开来,将这四周都检视一遍,他觉得明昭一定还在这里。
他是听到呼救之后即刻就赶来的,范循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跑得无影无踪,所以他必定是找地方躲藏起来了。
裴玑凝思间,在院子左近踱步。他在一棵槐树下站定时,瞿素走了过来。
“这庄子还真不小,”瞿素掠视一圈,“看不出他手里还这么宽裕。不过也说不得他这些年都攒银子去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屋藏娇。”
裴玑冷笑道:“他也得藏得了。找不着明昭,我是不会回去的。”
两人说话之际,几个士兵先后来禀报说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瞿素看向裴玑:“你预备如何?”
“先生之前不是就猜得很准么?这回还能猜么?”
“我又不是全靠猜,”瞿素见裴玑冷着一张脸,不由笑道,“你也不要过于烦忧,你媳妇不会被他拐跑的,你们很快就能重逢的。”
裴玑心神不属,一头往一旁的园子里走,一头道:“何以见得?”
瞿素眉峰一挑:“因为有我在啊。”
裴玑叹息一声,回身继续往前走。
他如今没有玩笑的心情。
瞿素上来拉住他:“不要摆着一张死人脸了,我跟你说……”他见裴玑突然弯下腰去,也跟着上前查看,“你瞧见什么了?”
裴玑从地上捡起一支金镶玉点翠簪子,拿在手里来回查看一回,撒然道:“这个是明昭的。”
瞿素的目光在园子内扫了几圈,略一思量,往地下指了指:“他们在下面。”
这园子许久无人打理,荒草丛生,视野又十分开阔,一眼扫过来便能看个大概,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因而极不打眼。
裴玑在捡到簪子的草皮周围寻觅片刻,很快便找到了那个被范循拿杂草掩得严严实实的竖井入口。
他当即叫来何随,领着百来号人下了竖井。
下到竖井底部,正要顺着那个横向的地道往前走时,却发现前面堵着一道大铁门。
裴玑举着蜡扦凑近查看一番,冷声笑了笑。
何随问了句“怎么了”,走上来一看,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要不我去找几个匠人?”
这铁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根本打不开。铁门又不比木门,纵然是硬砸,也很难砸开,何况竖井与地道都十分窄狭,根本不能把大木桩之类的大型砸门工具带下来。纵然是找来了能工巧匠来,一时半刻恐怕也是无从下手。
何随都替裴玑愁。他同情地看了裴玑一眼,心道你这情敌真是个厉害的。
不过这倒是可以佐证范循确实在里面。
何随正自感叹时,就听裴玑道:“这铁门严丝合缝的,等匠人捯饬开,不知道要到何时。去请老爷子来。”
何随瞪大眼:“老爷子什么时候还研究过撬门?”
“不是要老爷子撬门,”裴玑阴冷的目光从面前的铁门上刮过,“是要请他老人家配制王水。不过,他若嫌麻烦,你便随他一道入城,去冶金铺子里买一些来也成。另外,王水化铁会生出毒气,你记得跟老爷子说,让他再弄些解毒水来。”
地窖内。楚明昭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便没吃东西,眼下确实也饿了,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勉强吃了两块点心,便塞不下了。
她迟迟没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动静,禁不住想,她那支簪子会不会还没被发现,阿玑会不会还没找过来。
她正急得抓心挠肝的,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模糊的人声。
是从地窖口外面传来的。
楚明昭立时站起来,走到地窖口仔仔细细地又听了一回,发现确实是有一队人正朝着这边来。
她当即兴奋起来,几乎要手舞足蹈。
范循也听到了外间传来的人声。他辨认了一下,发觉确实是有人闯进来了,不由蹙起眉头。
外面的铁门那么牢靠,他们纵然是找匠人撬门也不一定能撬开,怎么不上半日就进来了?
范循阴沉着脸思量片刻,蓦地上前抓住楚明昭的手臂,将她往另一头拽。
楚明昭眼看着就要见到自家夫君了,反抗得更加激烈,但她与范循的力量对比悬殊,根本无法挣脱。范循又见她这般不予配合,当下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一边紧紧箍住她,一边绕过一面隔墙,打开了一道暗门。
楚明昭朝着他身后大声呼喊,但没喊出几声,就被范循抱了出去。
身后的暗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地窖外面模糊的人声也阻隔没了。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楚明昭愤愤瞪着他。
身后追兵即刻就到,但范循却是不慌不忙。他抱她更紧了些,从容道:“自然是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楚明昭切齿道:“你认为你可以得逞么?”
“不可以么?”范循轻轻笑了笑,“不过你用词不太对,不是得逞,而是成功。”
这座庄子就在完县西郊,再往西一走,便是伊祁山。
范循顺着地窖另一侧的地道,直接出了庄子。出口处有一小厮牵马等着。
范循硬生生将楚明昭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他接过小厮递来的褡裢,系在身上后,将楚明昭的身子放正,在她耳畔道:“昭昭坐好,一会儿要跑得很快。”
楚明昭此刻倒是冷静了许多。她不是范循的对手,急躁也没用。
她慢慢趴到马背上,暗暗去取耳朵上的坠子。
她打算沿路扔下身上的首饰,以便阿玑找到她。
裴玑闯入地窖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瞿素扫了一眼这里的桌椅摆设,笑道:“看来他是打算在这里小住的,东西预备得倒是齐全。”
裴玑在里头梭巡一圈,最后绕过了隔墙,找到了那道暗门。
“先生会破这个机关么?”裴玑指了指门旁的那个紫铜兽头。
瞿素上前左右瞧了瞧,轻哼一声:“我以为多难呢,给我备齐东西,破这个用不上一盏茶的工夫。不过我不是教过你机关术么?”
裴玑按了按眉心:“我现在什么都思虑不了,只想杀人。”
瞿素白他一眼:“我看你是懒。”
伊祁山风光秀美,是观花赏景的好去处,传说上古五帝之一的尧帝便出生于此。伊祁山下有万顷桃林,如今桃花未谢,一眼望去,如雪似雾的桃花勾连成片,满目璨璨煌煌的红。
景色很美,但氛围不对。
楚明昭被范循一路带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范循方才发现她用首饰做标记后,反剪了她的双手,将她按在马背上。所以她只标记了一半的路,后半段路被范循钳制着动不了。
楚明昭望着对面兀自架火准备烤兔子的人,继续劝说道:“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不把你的踪迹告诉他,你回京之后仍旧做你的爵爷。”
“我不稀罕那些。”
楚明昭还是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你想没想过后果?你觉得你能跟他对抗么?”
“你认为,他敢把老婆丟了这件事传扬出去么?他只能吃闷亏。现在恐怕大多数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皇帝知道这件事大约还觉得正中下怀,根本不会深究,”范循眉尖一动,“不对,我却才说错了,你现在是我老婆。”
楚明昭嘴角一抽:“你做梦呢?”
范循不以为意:“等过了这一关,你迟早是我老婆。”他见她扭过头一副不欲理会他的样子,盯着她道,“我对你不好么?除却强留你在我身边以外,我没有逼迫你做任何事。上山时,你说你累了我就抱着你,后来走着走着你又说你饿了,我又跑去给你打兔子。我对你还不够好?”
楚明昭闻言想起方才的事,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她说累了饿了都是拖延时间的托词而已,结果他上来就把她抱起来,又殷勤地说等到了地方就给她打野味去。
待到兔肉烤好,范循切下一只金黄油亮的兔腿递给她。她原本不想吃,但考虑到也不知要在这里待到何时,便接下了。
她吃了一个半兔腿就吃不下去了,正不知如何处置手里的半只兔腿时,范循伸手拿过去,当着她的面在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楚明昭张了张嘴,神情有些僵硬。
她觉得范循在撩妹上头的技术与胆气比当初的裴玑高出很多,看起来就像是骗过不少小姑娘的。裴玑在这类事上就显得青涩许多,只是后来才渐渐变成了老司机。
范循抬头看一眼她的神色就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板着脸道:“不要把我想成什么佻达子弟,我身边连个房里人都没有。至于你之前撞见的那件事——我会那么做是因为我当时被楚明玥那副臭脾气烦得不得了,心里磈磊难消,压抑得很。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并且我不是没成事么?我后头也一直为你守身的。”
楚明昭撑着额头站起身:“你慢吃。”
范循正要拦住她,就听楚明昭惊喜道:“夫君?”
范循一愣,跟着快步走到洞口一看,就瞧见裴玑领着一队人顺着磴道往山上来。
范循瞬时面若冰霜。
裴玑为何追来得这么快?
他抓住楚明昭的手臂,立在原地忖量片时,系上褡裢,拉着她出洞,继续往山上攀。
裴玑听到楚明昭的呼喊,一抬头,正看到她被范循揽着腰往山上攀登。
裴玑袖中双拳紧攥,眸底杀气浮动。
何随看范循似乎是要往山巅上去,瞠目道:“他要作甚?”
裴玑盯着范循与楚明昭的背影望了须臾,让瞿素等在这里,他带着何随上去拿住范循。
瞿素瞥了一眼范循身上的褡裢,轻声道:“阿玑当心他出什么阴招。”
裴玑点头:“先生放心。”
楚明昭回头瞧见裴玑已经追上来了,心里踏实了很多。由于眼下身处山道,她怕一个不慎掉下去,因而不敢做什么挣扎。范循见她安静了不少,低头笑道:“昭昭这样才乖。”
伊祁山主峰上十分开阔,矗立着一座座木石结构的圆屋,规模宏大,造型古朴,相传是尧帝的儿子丹朱所建,因而名曰“太子庵”。
楚明昭被范循带到一间石屋前,旋见他解下身上褡裢,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她转头俯视,只见山下云雾缭绕,瑞气升腾,遍野桃花掩映其中,仙逸气息扑面而来。
“是不是很美?”范循循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微微笑道,“你看到的云雾绕环的地方是尧母洞,洞口长年雾霭浮动,世人皆不解其因。我当初看到时,也觉得颇为神奇。”
楚明昭嘴角一扯,暗道你是来当导游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