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儿,姥姥又停住了。伸出去的手一抖一抖的,端起茶杯,茶杯里的水一晃一晃的都洒了出来。我说你慢点儿,别把杯子掉地上了。她掀起凑到嘴上的杯子,咕嘟咕嘟的,把里面的水都喝完了。哈出一口气,抹了抹嘴巴,瞪大眼睛问我:“拾儿,你可知道,那二愣子把瓦罐戴到头上后,发生了啥事儿吗?”
“发生了啥事儿啊?难道他还死了不成!”我说。
“对!他死了!”姥姥一只手又是猛拍一下大腿,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暴毙!他戴上那只瓦罐子后,还没走出几步,便嘭一声直挺挺地倒下了。一动不动的。那头上的瓦罐子够结实,都磕到铺着砖的地上了,也没见摔破。
起初,大伙还以为二愣子是在装呢。过了半天他还不起。便有人狠狠踢了他一脚,说你他妈瞌睡了,脑袋扎罐子里做梦娶媳妇呢!
也有人开玩笑说这是老太太的尿罐子吧,尿臊味太大,把二愣子熏晕了。我说妈的,老娘的尿有那么臊气吗,我有糖尿病,我的尿是甜的,我自己还尝过呢,甜滋滋的!别人都笑话我,你大妗子又捅咕捅咕我,叫我闭嘴别再说话了。”
我忍不住数落道:“姥姥,有时候你得绷住点儿你的嘴,别啥话都说!话说得不值钱了人家说你欠!再个,半夜里碰见头戴瓦罐的人这事儿,你都不应该当着一群人的面嚷出来。你应该先叫上几个关系近的人,偷着跟他们说一说,商量商量该咋办。
你这一嚷出去,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如果俺二舅的尸体真出现了啥不正常的么蛾子,你盖都盖不住。死人闹出来的怪事,还能是啥吉利的。人家都嫌晦气得慌,就躲远了你们一家人。还把你家的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们一家在村里都没地位了!”
姥姥唉了一声,脸上作得歪嘴斜眼的,说:“做人何必活得那么累,一个个的都爱装犊子。我就不装,有啥说啥,坦坦荡荡的!我以为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我实诚,能落个啥好人缘呢!结果,现在人家背后都叫我半熟仔!正经事都不跟我说,光拿我乱开玩笑!”
(“半熟仔”就是半生不熟的货,常指脑子不够的人)
我又起身给姥姥倒了一杯水,说姥姥,你接着刚才讲。
姥姥又道:“二愣子在地上趴的时间长了。大伙才觉得不对劲。就有两个人把他扶起来,将他头上的瓦罐子摘掉一看,人脸上也没流血也没啥的,竟然已经气绝身亡了。有人说不可能是戴上瓦罐子闷死了吧。
这大伙才慌了,知道害怕了。也知道我不是瞎说了。谁也不敢在灵棚里呆着了。都不顾亲戚情分,吓得嗷嗷叫着,人都跑完了。连你大舅跟你大妗子都跑回家,把门子关死了。就这样,你二舅的白事儿被扔到半道上了,没人管了!”
沉默了半晌,我难掩气愤道:“我二舅生前是个难得的好人。想不到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死了后办个白事儿还遭人的冷落。是谁说的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咋没见我二舅有好报呢!”
“其实,你二舅也不是啥好人!”姥姥斜愣着眼说。
我一愣,问:“他咋了,咋不是好人了?”
姥姥说:“当他还是个小青年的时候,在村后的树林里把人家的羊给强.奸了!”
“啊,我二舅会办那种事儿?是不是谁造的谣?”我说。
“造啥谣啊!让人给抓个现行!弄得沸沸扬扬的,四邻八乡的都知道。要不就娶了你二妗子这个傻女人!好人家的谁嫁给他啊!”姥姥说。
我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一些冲动的错误!他又没有害人!”
“但你二舅把你二妗子活活给打死了!”姥姥又说。
我不再吭声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二舅心眼狠着呢!在家经常发脾气,有时候还逮住我打。搁外头他装得怪像个好人!”姥姥气愤不已。
“那我二舅把俺二妗子打死,警察知道不?”我问。
“不知道,没人报警。一个傻子,死就死了,她娘家的人也不追责,怕警察抓了你二舅,发才再没了爹。我也恼你二妗子恼得狠,三天两头的屙锅里了!死了正好!”
我又问:“那二愣子因为往头上戴瓦罐子死掉了,他家人能愿意么?”
姥姥说:“不愿意又能咋地,反正有人报警了。一切都是警察说了算!”
“对于二愣子的死,警察咋说的?”
“脑死亡!”
“那只瓦罐呢?”我又问。
姥姥说:“让警察给带回去了,说研究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传来嘭嘭的拍门声。姥姥就扯个脖子大声喊:“发才!”
“干啥?”表弟在隔壁房里回应了一声。
“去看看是谁在拍门子!”
表弟打开门后,一群人闯进院子里,乱哄哄的。我跟姥姥出去看了。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正哭天抢地。见姥姥出来了,一群人纷纷用手指她,嘴里喝着这事儿咋弄吧。姥姥脸上带着疑问,问出啥事儿了。
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满悲愤地说:“都是你这个死老婆子!你让我儿子开车去你大闺女家接人,结果我儿子出车祸啦!尸体都被碾压成肉酱,面包车扁得跟踩过的易拉罐一样!”
姥姥大惊失色,忙问:“啥时候碾死的?”
“还能是啥时候,肯定是昨天晚上呗!我儿子是昨天晚上去你大闺女家接人的。可今天早上才有人在路旁边的沟子里发现了汽车的残骸。报了警。警察到现场一看,汽车上的牌照不见了,还有我儿子的行车证和驾驶证啥的,都让人给拿走了。
折腾了半天,警察才找到我家,问我儿子有没有在家。我说没有,昨天晚上他开车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然后警察就说我儿子出车祸死了!”中年男人说,红通通的眼睛里流泪不已。
姥姥看了看我,指着我说:“昨天晚上,我让大旗去我大闺女家接的人,就是俺这个外孙。俺这外孙今天才到俺家来。也没跟你家大旗坐车里一块儿让压死。这说明啥?说明你家大旗肯定没听我的话,昨天晚上没有去我大闺女家接俺外孙。不知他干啥去了,喝醉没,让车撞死,跟我没啥关系!”
中年男人看着我,问:“昨天晚上,你见俺家大旗了没?”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姥姥双手一摊,底气十足地说:“看看,俺外孙都没见过你家大旗。说明你家大旗根本没听我的话,没去俺大闺女家!这事儿还能怨我吗?!”
中年男人不再吭声了。
坐在地上的中年妇女仍然哭得呼天抢地,痛不欲生。
姥姥又说:“昨天你家大旗收了我五十块钱,才肯答应去我大闺女家接人。既然他诓了我。那接人这事儿就不作数了。你是大旗他爹。你应该把他收我那五十块钱还给我吧!”说着,朝中年男人一伸手。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大声嚷道:“啥钱啊!啥钱啊!我咋没见你给啊!人都死了,你自己想说啥就说啥。你说给了我儿子五十块钱,有证据吗?你把收据拿过来让我看看!只要有收据我就还你钱!”
姥姥冷笑一声,说:“这下可算是死无对证了!我被赖掉五十块钱!算了,看在你家儿子死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吧,甭搁我家闹腾!有啥了不起的!谁还没死个儿子吗!我儿子还在棺材里躺着呢!死得不明不白的,我找谁闹去!”
看着当众人准备离去时,我终于忍不住问道:“那面包车里一共死了几个人?”
几个人停住脚步,转过身看我,那中年男人瞪着眼,说:“你问这干啥?”
“没事儿,我就问问!死了几个?”我勉强笑道。
“警察说发现了两堆肉饼,说明死了俩。还没查出来另一个死的是谁!”中年男人说。
“哦!那怪惨的!”我低下了头。
待众人离开后,姥姥又让表弟把院门给关住了,并将门锁拧上绊子。
我问:“姥姥,你让我过来你家干啥,总不能是光听你说事儿吧!”
姥姥说:“不是想让你戴那个瓦罐子,给你改变命运嘛!”
我说罐子不是让警察给没收了吗。
姥姥说我们去警察局里把瓦罐子要过来。我问是去镇上的派出所,还是城里的公安局啊。姥姥面上犯了愁,说不知道。我说算了,指着一个瓦罐子改变命运可笑不可笑,万一我戴上它后也暴毙了呢!
“嘭!嘭!嘭!”又有人用力拍门子了。姥姥又喊表弟去开门。屋里的表弟说已经脱衣服上床睡觉了,让罗锅子去开吧。
我过去将院门打开。这回进来的是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个警察正抱着一个包袱。姥姥样子有些慌,赶紧从屋里搬来凳子让警察坐,还忙着找碗倒水。几个警察面上都是很严肃,对凳子和水根本不理睬。倒是有俩人从屋里将桌子搬了出来。
将桌子上的杂物腾干净了。那个抱着包袱的警察走过去,将包袱轻放在桌子上,并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将包袱解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瓦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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