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去找风涟求助,风涟苦笑着摆手,“他对你只是骂,若见了我可是要动手的。”
“那如何是好?”符海急得满头大汗。
“都知大人看着殿下长大,怎会不了解他的性情?若他胸中块垒不消,就算全天下人跪在东宫外他也只当看不见。”风涟叹道。
符海苦着脸道:“可人死不能复生,唉,谁又能想到他对安平小姐执念如此深,早两年何必……”正说着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懊悔道:“先生只当没听见。”
“去找皇后吧,就说殿下身体欠安,已不能理政。”风涟沉吟道。
符海不由得直冒冷汗,道:“怕是会火上浇油。”
“发泄出来也好,”风涟道,“总好过与尸体共处一室不吃不喝不言不寝。”
当此时,母子之间已经形同陌路,但皇后还是来了,因她收到安平严密信,说云昰已知道自己的身世。
世间最难堪的情景,莫过于此。
殿中帘幕低垂,她看到云昰背对着她坐在榻前地毯上。
待得走近,才看清榻上躺着一个人,赫然是死去的安平晞。
她不由得面色灰败,差点站不住脚,骇然道:“你……你在做什么?”
云昰神容枯槁,缓缓转过头,讥诮道:“母后不来见见你的女儿?”
他故意将‘你的女儿’这几个字咬的极重。皇后捂着胸膛退了好几步,倚在柱子上失声道:“你疯了,竟在寝殿中停放一具尸体?”
云昰扶着榻沿缓缓站起身,目光阴狠面色狰狞,冷笑道:“容儿臣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太子妃。”
“云昰!”皇后花容惨淡,扑上来狠狠拽住他衣襟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昰看到她这般反应,竟觉无比快慰,阴恻恻地笑道:“父皇遗诏,命我先大婚再继位。你们整日忙着筹备登基大典,不妨先缓一缓,把婚礼补上。”
皇后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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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要与已故安平小姐举办冥婚,太常寺接令时齐齐傻眼了,一帮官员忙跑去官舍找宰辅薛立仁。
薛立仁正自头疼,面也没露,只打发他们去问安平严。
安平严脾气火爆嚣张跋扈,谁敢去问他?怕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的事。
正当大家六神无主之际,安平家派人传话,竟是毫无异议。
奉常如蒙大赦,正自感激涕零时,却想起历朝历代哪有皇室操办过冥婚?无先例可循,该如何草拟章程?
众人又陷入焦头烂额中,恰在此时,东宫都知符海送来了太子钧旨,竟已将一切计划妥当,众人只需按照名目去办即可。
天市城的百姓以为前些天安平家办丧事已够隆重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遇到天家举办冥婚。
出嫁即出殡,礼成之后,太子妃的棺椁从宫门出,一路浩浩荡荡往城外而去,据说要送到落桑观火化。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太子当年拒婚满城皆知,为何偏等人家死了,却又执意办场声势浩大的冥婚?
大家便都觉得他多半有病,脑子不太灵光,怕不是也疯了。
男服绯红,女服青绿。
云昰平生第一次穿绯色礼服,本该是明艳悦目的颜色,但他看着却只觉满目凄然,这是安平晞和安平曜喜欢的眼色,可如今他二人皆已不在了。
耳边尽是喧闹之声,虽有禁军清道,可还是不断有百姓涌过来指点围观。
他坐在辇车中,眼中心中尽是一片空茫。
落桑观早已备好一切,对于这个惊世骇俗的太子,无论他提出什么,大家也都不会再意外了。
冥婚本就匪夷所思,他竟还要将太子妃火化。
熊熊烈焰在场中升起时,他突然回头对符海道:“我死之后,将我烧成灰烬,与太子妃合葬。”
符海哑然,鼻子一酸道:“老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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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云昰回宫时,怀里捧了只尺许大小的金丝楠木匣。
他在寝阁内设神龛供奉着她,每日不忘上香祭拜,原就冷寂严肃的房间愈发显得阴森诡异,可他竟半点也不避讳。
虎威营八千子弟,这两年来已经训练的有模有样。
云昰刚出校场,就见中郎将裴询上前见礼,“殿下,据探子回报,北云明日将出兵攻打永康。”
“安平家作何打算?”他神色如常道。
“安平曙镇守永康,安平严坐镇天市,只有永福是座空城。”裴询道。
“你率虎威营去保卫永福,孤留守永康,若屏幽山的阵眼守不住,留再多人也是送死。”云昰擦了把额上热汗,吩咐道。
裴询大惊道:“不可,虎威营誓与殿下共存亡。”
云昰浓眉微蹙,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军令。”
“殿下,”裴询急道:“让虎威营陪您一起守卫屏幽山吧!”
“孤与风涟先生足矣,”云昰走到井台边,弯下腰浸湿棉巾,将脸上汗渍擦洗干净,又仔细洗了一遍双手,道:“虎威营有大用处,不可轻易牺牲。”
“求殿下明示。”裴询拱手道。
云昰直起身,神情复杂道:“这场战争本就是个笑话,上一代的恩怨早该过去了。孤会死守父皇的江山,但虎威营是用来保护百姓的。”
他拍了拍裴询的肩,沉声道:“传令开拔,即刻赶往永福城,疏散百姓掩护撤离,不得有误!”
“殿下,这是何意?”裴询这才发现他似早有计划。
“安平家已无退路,此生只能忠于朝廷,绝不可能转投北云,所以他们父子哪怕鱼死网破都绝不会退让半分,更何况开城放人?如今我们只能先救永福。”云昰解释道。
“可是殿下,永福城的百姓又能逃往哪里?”裴询焦急道。
“王陵中有密道,可通往安全之地,粮食和水早已备好,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便由壮男断后,将老幼妇孺送去避祸吧!你莫要再问,只需依计行事,待进了山会有人去找你。”
云昰将虎符拿出,裴询却是不敢接,跪下道:“先帝待老臣恩重如山,老臣岂能在危急时刻离弃殿下?北云虎视眈眈,绝对不会放过您的。”
云昰不忿道:“大丈夫何惧一死?莫再犹豫,快些接令,孤还要赶往屏幽山与先生汇合。”
裴询不由老泪纵横,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接下了虎符。
云昰不由一笑,道:“孤若战死,便能与太子妃团圆,本是大喜事,裴老何必悲伤?”
裴询只觉头皮发麻,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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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昰带着几名禁卫来到屏幽山下时,风涟已在等候。
“殿下,臣已将巨弩车尽皆运来,工匠们正在安装。”风涟像往常一样闲适恬淡,丝毫看不出大战在即的紧张焦虑。
安顿好风涟后,他便带人上山去查看阵眼。
那片山头多年来一直有重兵把守,云昰幼年时随同父皇来过,并不知道那一堆乱石有何奇特,父皇却说那是南云的命脉。
“来人,”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道:“贴在中间那面铜镜上。”
一名禁卫领命,接过符纸纵身跃上石台,几个起落便到了乱石中间,将那张古怪的符纸贴在了满月般的铜镜上。
“殿下,此举何意?”身侧有人不解。
“传令下去,若有人胆敢靠近,杀无赦。”他并未回答,而是肃然下令。
就在当夜,他正在营房中休憩时,突然听到示警声,忙带着禁卫奔了出来。
夜色中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如豹,鬼魅般跃上了石台。
“拦住他!”云昰高声喝道。
早有埋伏在周围的禁军跑了出来,手中高举的火把映亮了那人的身形,却是个纤细的少年,那身影无比熟悉。
“阿煦?”云昰顷刻间只觉万箭攒心,原来真的是他养虎为患,所谓的国士待我国士报之从来就是个阴谋。
阿煦站在高处,回头望了他一眼,“殿下,对不住了。”
他说着俯身便去揭符纸,四下里破空之声此起彼伏,他尚未来得及触到铜镜,瘦小的身躯便被数十支羽箭贯穿。
阿煦的鲜血喷涌而出,顷刻间便浸湿了薄薄的符纸,丝丝缕缕的月光落在镜面上,反射出诡异的淡淡光华。
“风涟呢?”来不及了,到底还是算错了一步。
“先生带着一架巨弩车,独自守在玉女峰。”有人回道。
玉女峰?云昰抬头,一眼看到右方黑魆魆的山峰,陡然间便明白了过来。
“守住下山路径,任何人不许放行。”他心底无比愤慨,转身匆匆而去。
玉女峰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幽谧,低头俯瞰,正好看到下方山头那座石台,阵眼中的铜镜在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红光。
风涟将箭矢装好后便再无动作,似乎在等着什么,直到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唇角才泛起了一丝笑。
“殿下来了……”他话音未落,云昰已腾身过去,手中匕首拼力往弩弦上划落。
风涟大骇,纵使此弦材质特殊,但也未必耐得住精钢刃,他几乎想也不想便以身相护,云昰手中匕首划过他的胸膛,鲜血立刻弥漫开来,染红了衣襟。
“让开,我不想杀你。”他撤回匕首,怒喝道。
风涟不会武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但他没想到风涟突然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支箭矢,转手便狠狠刺在了他胸前。
还好他衣袍中穿有护身软甲,还好那箭簇是钝头,但依旧被他凛冽的杀气震慑住了。
风涟趁他失神劈手夺过了他的匕首,反手便架在他颈间,微笑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送殿下一程吧!”
“有人托我带句话,”他屏住气息,道:“承宁帝已于两年前驾崩,如今北云当政的是撷华公主。”
风涟的手蓦地一抖,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你……你胡说,陛下怎么可能……”
云昰趁他慌神时迅速去夺刀,但风涟却抬肘猛击他胸肋,随即眉头都不皱一下,抬手便将匕首狠狠刺进了他腰腹间。
云昰痛的脸色都变了,赫然想起身上软甲还是风涟所制,他比谁都清楚弱点何在。
“乱人心神的小伎俩,休想骗我。”风涟吸了口气,将他一把推倒,转身回去装好箭矢,凝神调整方位。
云昰躺在草地上,挣扎着想去拔匕首,可风涟突然走来,一脚踩在匕首上,看着他痛地惨呼出声,才冷冷开口道:“你是不是早与北云暗中勾结?”
“国师大人神通广大……何必、何必问我。”他额上冷汗直冒,身体微微抽搐,几乎说不出话来。
北云竟派国师来卧底,这是谁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