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路走得十分艰难而缓慢。
水墨恒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也能感觉到其他人的担忧与难以掩饰的悲伤。
但,再艰难的路也得走到头。
天上人间到了。
远远便能看到那闪耀着光芒的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仿佛在召唤主人回来。
此时,路的两旁聚满了人。
这些人,原本是来庆贺的,有些穷鬼甚至幻想着,或许今儿个水墨恒会有打赏,没准儿还能讨到一星半点的碎银。
可是,当听到张鱻宣布噩耗,并终止所有迎接仪式时,他们都愣住当场,甚至傻眼了。
当他们看到天上人间已哭成一片时,他们便一窝蜂地出来了。
但他们并没有离去。
而是聚集在天上人间的外面,用另一种方式,另一种姿态,迎接水墨恒等人的回归。
只不过,原来脸上的笑容,变成了现在的肃容。
只不过,将原来心中的幻想扑灭,代之以更真诚的祈祷、默哀。
他们当中有些人哭了。
哭得像天上人间里头的人一样伤心。
先哭的那些人,似乎能感觉到水墨恒心跳的旋律。
那些人,受过水墨恒的恩惠。
水墨恒曾给他们发过馒头,然后让他们上山劈柴,然后免费给他们发放幼崽和粮食。
他们曾经穷途末路。
锦上添花的事,往往不会给人多大的震撼,但雪中送炭,一定会让人感到温暖并铭记于心。
他们知道,水墨恒根本不认识他们,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但他们不在乎。
因为他们知道,是水墨恒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而且不计报偿。这就够了。
他们都是懂得感恩的人。
……
水墨恒很怕这种场面。
相信世上没有人不怕。
还没走到天上人间的大门口,两辆大马车尚未停下,向甜便发疯似的扑了过来。
她刚才晕而复醒。
这里的人都理解她的悲伤和行为。
但绝不会有水墨恒、莫颜和张鱻三个人理解得透彻。
她悲伤中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莫颜谨记水墨恒路上的嘱咐,第一时间翻身下马,拉着向甜直接奔向第二辆大马车。
其他人也都出来了。
根治和水灵芝扑到第一辆大马车前。
像向甜一样,都愣在当场,抬手想拉开车帘,却又迟疑不敢。
水灵芝泣不成声:“哥,冰如姐她……”
她没有喊“嫂子”,还是依着先前的称呼,觉得这样亲切。
水墨恒下马,只是点头,没说一句话。
不知道怎么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语言好像纯属多余。
……
这一天,过得异常的缓慢。
一个个都哭成了大花脸。
向甜的额头磕出血来,晕而复醒,醒而复晕。
反复好几次。
只是,她也没有像水墨恒想象中的那样,立即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极端方式。
当所有人哭成一团时,水墨恒静静地离开了。
他一个人回到屋里。
想闭上眼睛躺会儿。
虽然他知道,躺下不是因为困所以要睡觉。
黄飞和张鱻两个倒是跟上来了,但他们没有前去打扰,而是选择在门外默默地等候。
可刚等了一小会儿,便听见水墨恒传出话来:
“你们不用守着,我没事,只想一个人静静。下葬的事宜,就全权交给你们了。蛋蛋说过,想要葬在后山上,你们即刻去选址,然后尽快安排。”
黄飞问:“那夫人呢?”
水墨恒想了想,回道:“也葬在后山吧。法事,就请广济寺的住持来做吧。”
黄飞和张鱻领命去了。
糟心的一天!
……
莫颜一直陪在向甜身边。
傍晚时分,向甜拉着水天勤,来到水墨居找水墨恒。
这对母子,哭得死去活来。
但这一刻,他们擦干了眼泪。
莫颜跟在后头。她一直担心向甜会突然撞向墙壁,或什么坚硬的物事上,所以须臾不敢离。
水墨恒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仍在发呆。
确实躺了会儿,但一躺下,发现脑子里嗡嗡作响。
还不如坐着。
中间,水灵芝送过一次饭,知道水墨恒没心思和大家坐一起吃。
水墨恒扒了两口。
肚子是空的,但就是感觉不出饿,没胃口。
见向甜牵着水天勤进来,水墨恒才一个激灵,镇定心绪:因为这像是托孤的节奏。
“勤儿,给叔叔跪下。”
果然,一上来,向甜便吩咐水天勤。
更是让水墨恒心头一紧,不禁看了莫颜一眼。
水天勤乖乖地跪下。
他像他娘亲一样,眼睛都哭肿了。
紧跟着,向甜自己也“噗通”一声跪下。
“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水墨恒连忙起身搀扶,可向甜坚决不依,执意要跪着说:“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蛋蛋!”
“过去的事无需再提,是我没保护好蛋蛋。”
“蛋蛋亡故,我一介女子,勤儿自然要托付给大哥。”
“蛋蛋已经交代过。”
“本想一死了之陪蛋蛋而去,可无奈勤儿年幼,兼之莫姐姐一再好言相劝,的确,死不足以明志,可我无颜为蛋蛋扶柩,所以恳请大哥允许我出家为尼。往后,日夜为大哥祈祷,为勤儿祈祷。”
水墨恒一愣:“蛋蛋临走前,曾对我说,希望你再嫁。”
向甜摇头:“我的生世,大哥不是不知,嫁给蛋蛋,已是时常愧疚,如今岂可再嫁?”
水墨恒吁了口气:“那你决定到哪里出家?”
“既要为大哥祈祷,为勤儿祈祷,便留在京城,可据我所知,偌大的京城,只有一座尼姑庵,那就是通教寺。”
水墨恒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想清楚了?”
向甜又是摇头:“不用想,蛋蛋亡故,我还有什么好想的?不死便出家,只有这两个归宿。”
水墨恒皱眉,向甜说得情真意切,想着出家为尼,对她来说,也许算是一种解脱。蛋蛋死去,若让她再嫁,是要承受莫大的压力,看来只能先这么着了。
出家为尼,至少生命尚在。
时间能疗伤,待过一两年,等她慢慢缓过来,也许还能还俗,到时候,再将她接到水天勤的身边,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儿。
水墨恒问:“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向甜语气坚决,不容商量:“今晚就走。勤儿托付给大哥啦。”
水墨恒点头答应。
可又怕向甜出家为尼只是个脱身的借口,到时候还是会选择轻生,所以接着说:“我派人送你到通教寺,顺便交代住持一声。”
向甜没有拒绝。
水墨恒这才放心。
“勤儿,以后你要听叔叔的话,不可顽皮,知道吗?”
“娘,你要去哪里?”
“娘为勤儿求佛去,只要勤儿乖乖地听话,娘很快便会回来看你的,好吗?”
“哦。”水天勤点点头,也许他还不大明白,“出家为尼”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