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水墨恒而言,这种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因为在他心中,一向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人与人之间平等,职业也不分高低贵贱,不因马湘兰出自风尘而看不起,所以才会开口恳请朱翊钧赐匾。
当然,也抱着几分试探的心理。
其结果,与想象中的相差无几,朱翊钧的反应十分敏感,连一丝商量或缓和的余地都没给。
而在朱翊钧看来,水墨恒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有些过分无礼。他心想题“天上人间”是因为母后住在里头,而题“水墨居”是因为先生你,可为何要朕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题匾呢?况且来自风尘,又不是什么贵族女子?
所以朱翊钧明白直接地问:“先生,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为什么会与马湘兰结拜呢?”
未等水墨恒开口,李彩凤便帮着回道:“钧儿,娘见过马姑娘,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是啊,马姑娘人非常不错,而且相当有才华。”陈妍是也跟着附和。
“可是娘,母后,她再好再厉害,终究是个风尘中的女子嘛……”
“钧儿!”李彩凤豁然站起,端起肃容,一声呵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见母亲反应如此激烈,朱翊钧吓得一激灵,但还是回答了,只是听起来有些诺诺:“娘,孩儿说的是事实啊。”
“钧儿,娘曾不止一次与你说过,切不可小觑任何出身的人,要知道,娘也是都人出身。”李彩凤谆谆教诲。
“那怎么能比呢?”朱翊钧轻轻地反驳了一句。
“妹妹,坐下来说吧。”陈妍是柔声提醒,怕局面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李彩凤重新落座,看了水墨恒一眼,神情稍微缓和了些,当即决定:“那就这样吧,余下的匾额请冯公公和张先生题。”
“奴才领命!”冯保连忙答道,“一会儿便知会张先生去,我俩协商拟定。”
“有劳。”水墨恒冲冯保抬了抬手,本还想说在天上人间特意为李彩凤和朱翊钧也留置了宅院,可见朱翊钧带着小小的情绪,也就暂时压在心底,不提题匾的事了。
其实,倒也不是对朱翊钧的语气和态度感到生气,站在皇上的角度,拒绝为马湘兰题匾也算正常合理。
毕竟,给的两个理由是事实:一不认识,二出身不好。
只是,水墨恒本抱着试探的心理,这一试,就试出了朱翊钧并不十分给他面子,并不因为是他的学生便轻易答应,而去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
这一方面看出了朱翊钧的态度,另一方面也能看出他的性格:不曲意讨好——
如果思想纯粹,不是因为怀疑水墨恒而拒绝,那这种性格某种程度上好处似乎更多,坚持做自己嘛;但如果抱着有意不满足水墨恒的思想,那就另当别论,味道就变了……
……
冯保借着给张居正传话的理由,紧随水墨恒之后,也退出了乾清宫东暖阁,并迅速追上水墨恒,道:“走,如果不忙方便的话,去司礼监吧?”
“冯公公有事?”
“事倒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想与你聊聊。”
“好。”水墨恒点头应承,“我也正有此意,想与冯公公聊聊。”
两人到了司礼监值房。
分宾主坐定后,冯保笑问:“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这里你是主,你先说。”
“刚才万岁爷拒绝为马湘兰题匾,你不会生气吧?”
水墨恒摇头笑了笑:“本在我的意料之中,有什么可生气的?”
“既然你料中万岁爷不会答应,为何还特意在两宫太后面前提出来呢?搞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水墨恒脸上一直保持微笑:“我担心皇上的欲望会膨胀,到时候翻脸不认人。现在看来,皇上似乎还真的不是十分相信我哈。冯公公你以为呢?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何止是有啊?”冯保深吁了口气,然后认真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背着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会生气怪我吗?”
水墨恒有种预感:“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
“为什么要背着我做,而且还是对不起我的事?”
“当然是迫不得已啊!”
“冯公公是谁?当今世上,谁还能逼迫你不成?哦,我知道,莫非是皇上或是太后?”水墨恒感觉是因为古玥一事,所以有意往这上面靠。
冯保点了点头。
水墨恒将笑容收敛,有意板着脸:“说,你都背着我做了哪些对不起我的事?”
冯保覥着脸笑:“哎哟,岂敢做哪些?做一件就了不得了?晚上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你实情比较踏实。”
“这么说,冯公公还打算隐瞒?”
“不是打算隐瞒,”冯保带着歉意,赔笑道,“而是万岁爷吩咐下来的,你让我有什么招儿?”
“说吧,你背着我做过什么?”
“古玥在你府上还好吧?”
“哟呵,还惦记着她呢?”
“其实,其实……”
“瞧冯公公吞吞吐吐,说话如此费劲,还是我替你说吧,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私情,古玥是你收的义女,对吗?”
“她,她居然背叛我?向你兜底了?”冯保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满脸的惊讶。
水墨恒微微一笑:“既然冯公公这么不相信她,还费尽心机将她安插在我身边作甚?”
“你什么都知道了?”
“也不是吧,我只知道一些该知道的。至于不知道的,我也不感兴趣。”水墨恒回答得风轻云淡。
“望你包涵、恕罪!”冯保拱手施了一礼。
“我就纳闷儿了,如此拙劣而又幼稚的主意,即便是皇上想出来的,你也该竭力阻止啊,居然还配合?真是信了你的邪!”
“不是配合,是无奈之举呀!你若是我,万岁爷的命令,听是不听?”冯保夹含几分沮丧之气,“其实,我今天向你坦诚,不是担心这个,而是瞧万岁爷刚才的神情,担心另外一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冯保极度认真:“你那么聪明,想过没有?如果万岁爷明知这主意拙劣而幼稚,却故意让我做给你看呢?”
水墨恒听了,还真一愣:“故意的?可他只是个孩子哩。”
“怕就怕这个啊!”冯保将声音压低几分,“咱们一直以为他是个孩子,可一个孩子给你玩起心机,你说可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