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依然在燃烧。
而且,风助火势,越烧越猛。
不仅烧了佟府,与佟府相邻的市民房子也烧起来了。
噼里啪啦的燃物声,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哀痛欲绝的嚎哭声,义愤填膺的怒骂声……全都交织在一起,就像那猛烈的火势一样,让人心惊胆颤,却又无能为力。
水墨恒赶来时,现场已经不仅仅是乱。
而是根本看不清。
整条胡同都成了一片火海,滚滚的硝烟与摇摆的火舌,不断窜向上空,染红了半边天。
从火海中侥幸逃脱出来的人,不是烧了眉毛,便是熏坏眼睛,或是衣不蔽体,似乎也已忘记了疼痛,惊魂不定。
悼念仪式的发起人王希烈,此时面色煞白,两腿像筛糠般,被两名礼部的官员架着,站在街道口,怔怔地望着那片火海。
他已经完全懵逼,头脑嗡嗡作响。
但也不敢逃走。
更没有魏学曾那般勇烈,敢冒着熊熊火焰,冲到胡同里去救人。
“里面还有好多人啊!”一名从火海中冲出的京官儿,带着哭腔说,“胡同里尚有人走不动,瘫在地上呻吟呢。”
“魏学曾大人是不是在里面?”水墨恒问。因为黄飞的亲眼所见和生动讲述,或许看到魏学曾身上还保留着一股不曾泯灭的侠气,所以对他竟有了几分好感。
“好像是。”那名京官答道。
水墨恒拎来一桶水,高举过顶,往自己身上一倒,又拎起另一桶水,冲进了火海。
“救我。”火中躺着一位痉挛的年老官员,全身正自燃烧着。
水墨恒将水泼向他的身子,然后背起来,救出了第一个人。接着又拎出一桶水,第二次冲了进去。
此时,京师大营派出的数百名火铺兵卒,已赶到现场,纷纷扑救。
“娘!娘—”
一名孩子无助地哭喊着。
正是佟祯十岁的孩儿佟宝,已经找不到他的母亲了,趴在自家门口,吓得不成样子。
水墨恒一把将其抱起,再次冲了出去。
然后,拎水,第三次冲进。迎面却撞见魏学曾,踉踉跄跄,后背上背着一人。
“魏大人,给我。”
水墨恒既同情又敬畏地说。
魏学曾已经被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水墨恒只好将一桶水泼在他俩身上,以减轻被火燎的痛楚。
“是你?”
魏学曾这才认出水墨恒来,愣了一愣。
“京师大营的火铺兵卒已经赶来,魏大人好生休息去吧。”
水墨恒正欲从魏学曾背上接过那名伤者,不料魏学曾不领情,径自跑了,撂下一句话:“里头还有好多人等着救呢。”
水墨恒望着魏学曾踉跄的背影,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是的,比起两眼呆滞、双腿发软、完全懵逼的王希烈,魏学曾似乎可敬可爱多了。
水墨恒也不知几进几出。
反正第四次与魏学曾在火堆中相遇时,魏学曾眉毛胡子全部被烧光了,脸上尽是烧灼的痕迹,好几处脱了皮。
可他依然咬牙坚持着,执意与火铺兵卒们一道救人救火,也不顾水墨恒的劝阻。
只是他不像水墨恒,每次进去都得拎一桶水。
第六次相遇时。
魏学曾已经吃不消,强自支撑,没走几步,便晕倒在地。最后还是水墨恒将他背了出来。
张居正闻讯,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并就救火事宜作了紧急布署和安排。
王希烈知道张居正亲临,可不敢拢过去。张居正也无暇理会,看都看没看他一眼。
这场大火,直至薄暮时分才被控制住。
灰飞烟灭,一片狼藉。
哭天喊地,尽是哀怨。
据初步统计,烧死了四名官员,围观民众烧死十二个,烧毁了胡同里的四十多间民房,被踩伤、烧伤的人上百个。其中有十几个伤势重者,也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佟祯的夫人也在这场大火中丧身。
佟祯的棺材被烧成一堆黑炭,只留下一堆老骨头见证着这场突如其来、波云诡谲的大火。
所幸佟宝被水墨恒救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一场悼念仪式,最后演变成了一场火海。而生前正直纯朴的佟祯,死后被人利用,竟换来十几个陪葬的。
死者伤者一一被抬走。
张居正这才发现,原来水墨恒也一直在场。
魏学曾被抬走。
王希烈被架走。
只剩下忙碌的火铺兵卒在收拾残局。
回来的路上,张居正问:“你也参加了悼念仪式?”
水墨恒摇头,一直在思虑着这场大火是如何发生的,黄飞说是人为的,其实他也有同感。
这场火,与水莫居那场火,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不得不说,这场大火帮了张居正一个大忙。王希烈还敢跳吗?还敢扬言闹事蛊惑人心吗?
绝对不敢。
而张居正也可以放手追究肇事者的责任,而不再需要顾忌各种流言、詈骂。
两人保持沉默,都在想着心事。
水墨恒除了思虑起火的原因,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有魏学曾救人的场景。
那是一个铁汉的形象。
高拱一生自视甚高,瞧不起人,却对魏学曾青睐有加,看来不光只是门生的缘故。
这让水墨恒又想起了高拱被逐时,朝中没有一人敢为高拱说话求情,唯有魏学曾敢。
张居正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不禁摇头苦笑,忖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在天看啊!”
“先生,想问你一个问题。”水墨恒突然开口。
“问吧。”
“先生是否已打算将魏学曾大人调离京师?”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张居正没有表态。
“虽然这次悼念仪式魏大人参与了,可在这次大火中,他表现得十分勇敢,我与他在火海中相遇六次,他死活不肯自己逃生,最后晕倒在地。也就是说,他最少救了六条人命。”
“魏学曾这个人,不可与王希烈同日而语。”张居正简单地评价了一句。
“今天,让我看到了他的另外一面。”水墨恒感慨地说。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又何尝不想留他在京师呢?只是,他的心一直在高老那儿,不为我所用呀!”
张居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据我了解,他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这次京察,对于他的去留,我会谨慎考虑,并尽量做好妥当的安排。”
水墨恒微微颔首,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居正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魏学曾是个人才,我承认,我也欣赏,可不与我一条心,那对不起!
“佟祯的儿子呢?”水墨恒突然想起佟宝。
“吓得说不出话来,已经被人送到孤儿收容所。”张居正道。
“哦。”水墨恒应了一声。
天色向晚,两人都很累,也没多说什么,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