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府举行悼念仪式,水墨恒听说了,可没有去,也不能去。
这是王希烈牵的头,大家都心知肚明,主要目的是反张居正,无非趁机告诉大家,是张居正的“苛政”害死了佟祯。
当然,张居正也听说了。他对王希烈和魏学曾这两个反对派是越来越不满。
就在悼念仪式的头一天傍晚,张居正约吏部尚书杨博,来了一个私宅拜会,想就京城的局势等相关问题与杨博交换一下意见。
张居正和杨博,此时都是一品大员。
按明朝品秩规定,六部尚书等大九卿官衔其实都是二品,只有等到九年考核期满后,才有资格晋升为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或三孤(少师、少傅、少保),袭一品。
杨博早在嘉靖三十五年便晋升为少保(若无实衔,像水墨恒,从一品),后隆庆皇帝登基,又被加封为太师,早就是朝中一品大员。
而张居正在隆庆元年入阁时,就被破格晋升为太子太师,隆庆五年又晋升为太师,当时年纪只有四十七岁。也是朝中一品大员。
张居正来时,杨博已在府邸门外候着。
按理说,既然是私会,杨博不用穿朝廷官服,可为了重视,散班回家后官服就一直没脱下来。
毕竟是首辅亲自登门拜谒。而且是因公事进大僚私宅。
见张居正下轿,杨博站在西边行礼。
这也有讲究,套路很深。
据李东阳编撰的《大明会典》中载:品级相近的官员相见时,东西对立,品秩卑者居西率先行礼,品秩高者居东答礼。
两人都是一品,但张居正是首辅。
甭说杨博,就是当今公侯第一显赫之人武清伯李伟,若在道上碰着张居正,也得居西行礼或者避让。
这是朝廷的一套礼仪。
首辅乃文武百官之首。
张居正见杨博如此谦卑,连忙还礼,笑着寒暄几句,然后联袂走进客堂。杨博主动将上位让给张居正,亲自叙茶。
这让张居正心里特暖和,也不拐弯,直奔主题:“听说博老部下那个左侍郎大人,明儿要为佟祯举行一场浩大的悼念仪式哈!”
杨博苦笑:“是啊,京察和胡椒苏木折俸两件事搅在一起,让他们一个个像是火烧屁股。”
“那博老对这件事怎么看?”
“无非害怕京察,所以才会弄出这些伎俩。”
“闹事者已经纷纷站到了前面,为首的就是魏学曾和王希烈两个。”张居正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南京户科都给事中弹劾户部尚书王大人,今儿皇上谕旨已经下达到吏部,严厉谴责,并给予削藉处分。这道谕旨,至少给那些闹事的官员,浇了一盆冷水。”杨博说。
“我想,有时咱们应该主动些。”张居正意味深长的道。
“听首辅的口气,这回京察,他们两个都得离开京城?”杨博咯噔一下,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猜度。
张居正没有立即明确表态,而是问:“博老,对这两个二把手,您究竟怎么看?”
杨博迟疑了一下,心想当着首辅的面儿,评价朝中两位大臣,说话得谨慎,不能乱说:“他们两个,应该都是有能力的人,怎么说也是大九卿的后备人选。”
“榷场商人以不同价格回收胡椒苏木,故意制造混乱,便是他俩在暗中推波助澜;然后又怂恿京都官员不要将胡椒苏木卖给商人,扬言退回户部,还真有人受到蛊惑,敢这么干。这事儿,博老听说了吧?”
杨博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说道:“这场京察,若真按皇上谕旨施行,可以说,不仅他俩,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官员都不称职。首辅若真是将他俩调离京师,岂不印证了外界的担心,说你利用京察收拾高拱的余党?”
“我若想收拾高老的余党,又何须借用京察?”张居正眸子一闪,让人觉得既冷酷,又不可抗拒。
杨博一凛,知道张居正说的是事实,一上台就调整六部人选,高拱的哼哈二将,他又怎会放在眼里?看来魏学曾和王希烈注定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张居正此番前来,恐怕就是在透露这个口风。
“博老,你看看这个。”张居正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思绪飞转的杨博。
杨博接过一看,信函套上的火漆关防是两广总督,知道是殷正茂寄过来的,拆开一阅,大吃一惊。
是殷正茂揭露李延贪污军饷的各项明细。
为什么杨博会如此吃惊呢?
因为李延贪污军饷时,恰好是杨博担任兵部尚书。后来虽然由张居正挂任,但杨博兵部尚书的头衔依然在,而且部中大小事务也都由他来处理。
说吃惊还不太准确,杨博心里应该是有些害怕:李延拿走的那些军费,都是从他手上划拨出去的,他虽然没有接受贿赂,可有失察之罪呀!
张居正突然拿出这封信,几个意思?
很显然,他已经打算借这次京察,将魏学曾和王希烈两个驱逐出京。身为拥有任免权的吏部尚书,我如果刻意阻挠,那对不起,连我一道收拾。
是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张居正没有明说,可今晚来的意图,从话风中已经暴露出来。
所以杨博才会大吃一惊,才会担心害怕,顿了会儿,不禁谨慎地问:“李延已死去一年,这个,还要追究要查吗?”
“查是要查的,但不急于一时,因为这事儿牵扯到高老。先帝曾嘱咐水少保,希望高老能度过一个安详的晚年,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为难他。”张居正心平气和地说。
杨博这才缓了一口气,可也十分清楚,自己的仕途生涯其实已被张居正拿捏在手了。
张居正的态度不就是可以查,也可以不查吗?查与不查,那就要看我杨博配不配合了!
将张居正送走,杨博沉思了良久。本打算连夜通知魏学曾,将次日的悼念仪式取消,不要出头。
可转念一想,张居正态度已非常明确,去了估计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加深自己与张居正的矛盾。
也就作罢。
谁让魏学曾是高拱的死党呢?而且,还不知收敛,非要跳到前头闹事儿。
……
佟祯的悼念仪式,水墨恒不宜出面。
可很想知道王希烈和魏学曾到底玩什么花样,到底煽动了多少京官,被煽动过去的京官又有多大的情绪?
黄飞代劳,偷偷地去了。
作为一名围观的市民,谁也不认识他。
……
而这个时候,水墨恒正在水莫居忙活着。
这回他还真刷了一次脸。
水莫居一应换新设备,包括装修费用,全部赊欠,承诺秋后结账。
也是没办法。
约莫巳午交替时分,黄飞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没头没脑地道:“主人,着,着火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什么?哪儿着火了?”水墨恒一惊。
“佟祯主事的府上。”黄飞道。
“先坐下,慢慢说。”水墨恒将黄飞拉进水莫居的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