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与母亲夏大夫人坐在凉亭里叙了一回旧,然后便说天色不早了,得赶在日头落山之前,早些回去。
夏大夫人却面露犹豫之色。
“今儿就算入了京,你也先回你叔叔婶子家去歇着罢!”她期期艾艾地对女儿说道。
嫤娘有些诧异。
母亲是汴京世居的名门闺秀,一向看重规矩礼仪——如今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嫤娘是夏家女、田家妇,更是田家的半个主母,哪有主母久不归来,一归来,倒要先回趟娘家的……
“娘,我先回那边府上小住几日,待打理好杂务,再领着珍宝儿回去看您。”嫤娘委婉的说道。
夏大夫人一滞。
“这些天,珍宝儿也一直跟着我住着,恐怕有些不习惯了……其实我和你婆母也提前说过,她也同意让你先去我那儿小住几日。”夏大夫人依旧尝试着想要说服女儿。
嫤娘顿时皱起了眉头。
“娘,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她盯着母亲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
夏大夫人顿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不但眼神闪闪烁烁的,始终不敢拿正眼儿看向嫤娘,而且还有些局促不安,还咬着牙兀自犟嘴道,“没,没什么!你们田家……如今好得就像是火里浇油似的,还能出什么事儿?”
“娘啊!您这是想急死我么?”嫤娘着急地问道。
夏大夫人欲言又止。
“娘!!!”嫤娘一见,心知坏了,急忙抱着珍宝儿站起身,转头对儿子说道,“想来家里出了事,快!咱们快些回去看看……”
“嫤娘!”夏大夫人只得开口说道,“……如今你家里……正乱成了一团!你婆母……哎,你啊,还是别回去添乱了!待过了风头再回罢!”
嫤娘一听,更着急了!
“田家出了什么事?”她追问道。
夏大夫人看了看心急如焚的女儿,一咬牙……
“罢,你且坐下,我,我细细说与你听!”夏大夫人说道。
站在一旁的铎郎闭了闭眼。
“你家这事儿……到如今已经闹了大半个月了,你婆母害怕珍宝儿也有事儿,就把小娘子送到了我那儿……唉,这事儿闹腾得……嫤娘啊,这事儿我要说出来,你可得悠着点儿!这人活一世呢,他,他……其实有时候呢,他托生于世,也是为了一尽前世与父母之间的缘分,这,这缘分耗尽了以后呢,就,就……”
夏大夫人努力想将这天大的消息儿说得委婉些,不由得吞吞吐吐、又嗑嗑巴巴的。
“娘!”嫤娘快被急死了,“……您快说啊!田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们家的舒郎……没了!”夏大夫人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得愁眉苦脸地说道。
嫤娘一呆。
——舒郎没了?这是几个意思?
舒郎的身子骨儿一向孱弱,但他是袁氏用性命换回来的孩子,婆母田夫人把舒郎看护得就跟眼珠子似的……
可是,现在娘说,舒郎没了?
“舒郎不是好端端地在家里么?什么没了?”嫤娘诧异地问道。
珍宝儿坐在母亲怀里,耷拉着头,小小的身子突然伏进嫤娘怀里,闷闷地说道,“……娘娘,舒郎没了!是真的没了!婆婆(指田夫人)已经把舒郎给化了,骨灰给停放在祠堂里,就等着祖翁回来,再行安葬一事……”
“珍宝儿再也见不到舒郎了。”小姑娘扁着嘴儿说道。
嫤娘顿时如遭雷劈!
这,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夏大夫人抚额。
过了好一会儿,夏大夫人才又抬起头来,对铎郎说道,“……小郎君,带你妹妹去旁边摘个果子玩罢,方才她看到那边生了一大堆的野果子,我不晓得那能不能吃,也不敢胡乱给她吃……”
“老安人,珍宝儿不要果子……”小娘子用一双小短手儿搂住了娘亲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要哥哥来抱,还奶声奶气地对夏大夫人说道,“珍宝儿要娘娘!要娘娘!”
“那珍宝儿就不想要哥哥啦?”铎郎问道。
小娘子有点犹豫,仰起粉嫩嫩的俏脸儿,两只灵动慧黠的杏眼盯着母亲的脸,想要探知母亲的意思。
嫤娘在女儿粉嫩香软的面上亲了一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珍宝儿和哥哥去旁边玩,别走远了!你管着你哥哥些,他皮……”
“娘!”铎郎不乐意了,他都已经大了,早就不皮了好吧?
“珍宝儿,来,牵着我的手,我带你过去。”叙郎老实沉稳地说道。
家中唯有舒郎与珍宝儿年纪相仿……舒郎没了以后,珍宝儿也伤心难过了许久,此时见到了半大的舒郎,便又舍弃了亲兄长,牵住了叙郎的手,俩小孩儿果然朝着那丛生满了野果子的地方走去。
直接被妹妹无视的铎郎有些郁闷,却也知道,当下母亲与外祖母有体己话儿想说……哪怕他也想好生听一听舒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但还是顾虑到了外祖母的心思,跟着弟弟妹妹去了一边。
夏大夫人见孩子们都走开了,先是叹一了口气,突然怔怔地落下泪来,“你婆母这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几年前你先大嫂子去了……我看着她也跟着去了半条命!如今舒郎又来了这么一出!恐怕……”
“她原是那样要强的人……能陪着你公爹立下这赫赫战功!不是我说,你公爹年轻的时候,大字儿都不识一个!若不是你婆母家里家外一手抓,既要扶持夫君,打通里外关系,且还又管教出这样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俩儿子,你们田家能起得来?”夏大夫人气愤地说道。
听了这话,嫤娘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冷。
听娘的话中之意,恐怕……婆母也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