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嫤娘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先是示意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女,速将这事儿传出去让田骁知道,然后她就回了房,自个儿研了墨,写了几版契丹文译的佛经。
天黑时分,田骁终于匆匆赶回。
嫤娘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先让武嬷嬷摆上了热饭热菜,夫妻俩一边用饭,一边说了起来。
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嫤娘在说、田骁在听。
耶律高八、韩德让、包括萧太后在内,都是工于心计、运筹帷幄之人。
嫤娘自问达不到这样的高度,也不愿意逞能。
毕竟在她和田骁的身后,除了集田氏之齐力培养出来的优秀暗卫与死士之外,还有整个大宋皇城司大京行事处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有可能因为她的一念之差,皆尽送命。
所以说,承认自己不够聪明,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还得以大局为重。
田骁一边就着烙饼蘸野菜酱,一边抓着烤羊腿大吃特吃。
待嫤娘说得口干舌燥时,他才用布巾子擦了擦手,给她盛了一碗羊肉奶子汤过去,又把醋拌芽菜往她那边推了推。
草原之上,牛羊马肉可比瓜果便宜多了,瓜果蔬菜一来是贵得离谱,二来是……就算贵,还基本没得卖,只有当异地的商队来到大京的时候,才能抢到一点儿。
所以,武嬷嬷是听从了嫤娘的吩咐,去集市上买了各种各样的豆子回来,种在小院子里,用来发芽尖。
嫤娘说得口干,吃了半碟子醋拌芽尖,又喝了两碗羊肉奶子汤,这才觉得缓和了些。
她也用布巾子摁了摁嘴角,这才问道,“二郎,你说……耶律高八跟我说这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田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还不是你惹下的桃花债!”
嫤娘一滞,面色一红。
“二郎!”她嗔怪道,“我哪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明明人家面上有块疤,他还……”她急急地解释道。
“他?”田骁更是不高兴。
他凤眼微阖,半含酸意、很不满意地斜睨着她。
原本温馨宁静的屋子里,顿时飘满了浓浓的醋意。
嫤娘咬着唇儿轻拍了他一下,低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个!你心里头怎么想的,快快说与我听……我这心里,实在不安的很,明儿上朝的时候若是见到了萧太后、韩德让和耶律高八……我要怎么办呢?”
田骁老神在在地说道,“你且说说,你到底能做什么?”
嫤娘一呆,继而如醍醐灌顶一般,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她能做什么?
不能啊!做为朝中的文士清流,她根本就无力去做任何事情!包括耶律高八告诉她,萧太后要暗杀张氏……正如耶律高八和田骁所说的那样,她能做什么?她根本就什么也做不了啊!
所以她只要坦然面对这一切就足够了。
可是……
“二郎,我,我恐怕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张氏去死……就算不把这事儿告诉韩德让,我,我也要让张氏知道,教她自个儿避祸才是。”嫤娘语无伦次地说道。
田骁看着妻子焦虑又无助的模样儿,那如铁石一般的心肠顿时就软了下来。
——张氏是个蠢的。在韩德让宠爱她的时候,她没有好好把握住这个男人,而是将韩德让越推越远……萧绰与韩德让是什么关系?萧绰十四岁就与韩德让议亲,只是后来被召入宫中,成为贤帝的妃嫔,两人这才断了……而韩德让为了萧绰,居然一辈子不婚!可想而知,韩德让与萧太后之间的感情纠葛之深。
不知是什么原因,韩德让居然把女奴出身的张氏给扶了正。
韩德让虽有个汉姓,但他的祖母、母亲皆是辽国贵女,辽族血统远远高于汉族血统,且韩氏一族在辽国经营了三代,早已跻身成为一代权贵。韩德让能顶得住压力,力排众议地将张氏扶正,足以证明他对张氏肯定是有情的……
但是,张氏在有机会与韩德让比翼双飞的时候,却矫揉造作地将韩德让推开,不但让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而且也给了丧夫的萧绰一个大好的、亲近旧爱的机会。
她拒绝韩德让的示好,放任萧绰与韩德的旧情复燃,到了这个似乎已经很难挽回局面的时候,张氏居然又回心转意了?
这世上……
还真有人是蠢死的!
田骁根本就不在乎张氏的生死,因为在他看来,这张氏就是自作自受、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可嫤娘……看上去却很在乎。
对于田骁来说,他自己心黑手辣……算不得什么,可他却……就是喜欢妻子的温柔善良。
所以,她在意的事儿,他势必是要为之考虑一二的。
“张氏太蠢,死不足惜。”田骁认真点评道。
嫤娘急道,“可张氏也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田骁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她。
嫤娘咬着唇儿,犹豫了半日,还是忍不住,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二郎,要保张氏,很难么?”
田骁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辫子,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叹息,“我尽量吧!毕竟咱们身后,可是几百口的性命呢……”
嫤娘一凛,连忙说道,“知天意、尽人事。我但求问心无愧而已……二郎,我虽求你要保张氏,可也要求你考量一二,若只是举手之劳,不妨碍咱们的时候,能拉她一把就拉她一把罢!可若是会危及底下人性命的话,还是以咱们自个儿的安危为重……”
田骁凝视着虚空,半晌,他才抚着妻子的一把青丝,突然微微一笑。
“嗯,也不一定……就完全没法子。”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