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将挥手,让人将嫤娘一众给带到了一个小帐篷里。
虽然内外都有重兵把守……但辽将并没有直接让人把她们押进牢房,这还是让嫤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六人进了帐篷,常平眼睛一瞄,便知这是个摆放杂物的帐篷,当下就立刻搬了个杌子过来,武嬷嬷则用自己的衣摆掸了掸小杌子上的灰尘,服侍嫤娘坐下。
嫤娘坐在小杌子出了一会儿神,吩咐众人道,“你们也歇会儿。”
众人这才恭恭敬敬地靠着帐篷的边儿,席地而坐。
曹氏不欲与众亲卫为伍,自去寻了处堆着木箱的地儿,也坐了下来。
帐篷里陷入了寂静。
半晌,外头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音。
有人掀了帘子,弯腰进来。
嫤娘一看,却是个上了年纪、穿着胡服的中年妇人,约莫有四十来岁。
嫤娘站起身。
常平等人见了,也纷纷站起身,立于嫤娘身后。
武嬷嬷过去,拉起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曹氏,也并列站在嫤娘的身后。
那胡服中年妇人见了这副作派,也不说什么,只是很客气地对嫤娘说道,“……请恕我无状,听说我们军中来了一位公主,因为特地过来开开眼界。”
嫤娘也打量着这位妇人。
契丹与安南俱是异族,因此总喜欢往身上佩戴些本族倚重之物。安南人是喜欢佩戴鲜花与象牙之物,这契丹么,是游牧狩猎民族,所以喜欢在身上缀以兽皮,也在情理之中。
嫤娘出身大家,一眼就认出这妇人的衣领与边襟处镶着的那圈白毛边,应该是火狐裘。
众所周知,狐狸毛皮大多数都是灰色的,上好的狐狸皮才呈火红色;嫤娘倒是有两件白狐大裘,一件是斗篷一件是观音兜。但瀼州不产白狐,所以她那两件白狐裘还是田骁去淘换回来的,价值么……大约是小富之家一辈子都添置不起的。
而眼下这妇人穿着以火狐皮毛滚边的衣裳——所以说,她的身份并不高,但也不会低。就跟嫤娘和曹氏在宋军中的地位一样,非无关紧要之女眷,是不可能随军的。
所以……
这妇人有些地位,但地位绝对不高。
嫤娘做出了决定。
她双手合什,朝那妇人微微鞠躬,行了个合什礼,口称,“丁氏芙妲,见过嬷嬷。”
嫤娘笃定,这妇人,很有可能是萧太后身边的女官、或宫女之流。
“丁姑娘多礼了。”那妇人笑道,“我姓胡,丁姑娘唤我胡嬷嬷就好。姑娘请坐……我听说,姑娘来自南边儿?”
嫤娘与那胡嬷嬷各自坐下,那胡嬷嬷便开口询问了,“既然姑娘来自南边儿,怎么又到了我们北国来?”
嫤娘沉默不语。
半晌,她面露难色,微含羞赧,垂首看着自己的足尖,好半天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面上虽有道鲜血淋淋的恐怖伤痕,奈何气度雍华,神情娴静,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胡嬷嬷和气说道,“姑娘,若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与我一说。没准儿啊,我能帮你一把呢?”
闻言,嫤娘顿时抬首,瞪圆了一双杏眼望向胡嬷嬷。
胡嬷嬷一愣,只觉得这姑娘虽然面上有血污,可一双黑葡萄似的慧黠眼睛居然绽放出如宝石一般流光溢彩的光芒,而且眼神之中还饱含着希冀与渴望,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胡嬷嬷……实不相瞒,我乃安南公主丁氏芙妲,先父是安南王,名讳上部下领;家兄丁琏,幼弟丁璇……自先父离世之后,如今幼弟即位……还望嬷嬷好心,送我南去,王弟知我归去,定以千金相酬……”嫤娘低声说道。
“姑娘真是安南国的公主殿下?”胡嬷嬷追问道。
嫤娘微微点头,泫然若泣。
胡嬷嬷便又问道,“那……姑娘是怎么到了我们北国来的?”
嫤娘抬头看了胡嬷嬷一眼,满面红晕,遂又垂下了头。
半晌,她才用细如蚊蚋一般的声音说道,“……芙妲远离故土已近十年了。”
胡嬷嬷“啊”了一声,有些惊讶。
“十年前……先父新死,我国……内庭动乱,我身边……就只剩下了这几个人……他们护着我,从华闾府逃了出来……不幸落入宋国将军田骁之手,”说着,嫤娘的声音愈发变成虚无缥缈起来,“……他,他便纳我为妾了。”
胡嬷嬷仔细地看着这位安南公主的神情。
说起来,这位安南公主实在美貌,虽然面上被划了一道大口子,可端庄娴雅的气质,姣美的五官……难怪那宋国将军一见了她,便要纳她为妾。
“后来,听说我国内庭一直局势不稳,我也没敢回去……直到这两年,我那幼弟也大了,我离家也已十余年……想要回去时,可将军他,并不肯送我回去。”说到这儿,嫤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清润而又悦耳,语速不急不慢,兼之神情羞赧又带着苦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胡嬷嬷已然信了大半。
“这次将军北征,夫人恐军中无人服侍将军,特命我随军……到了昨儿夜里,战事吃紧,我的侍卫见有流民南逃,因此我们几个也跟着逃了出来……原本想一路往南,回安南去的。不料……将军派了人来捉拿我们。不得已,我们只好弃了马,上山躲避……”
顿了一顿,嫤娘继续解释道,“谁知来的人竟是贵国的人马,更是令我的侍女受了惊吓……情急之下,我的侍卫们手重了些……嬷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胡嬷嬷笑着说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忧。既是战事吃紧,我们也不晓得这荒山野岭的,居然还藏了个公主殿下……这件事,我自会替您解释一二。”
嫤娘颌首。
说着,胡嬷嬷站了起来,又道,“呆会子我会让人送点热水和干净衣裳过来,公主殿下先好好歇着罢,等我家主人得了空闲,再与公主殿下闲话。”
嫤娘站起身,双手合什,又朝胡嬷嬷行了一个合什礼,“多谢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