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到了晌午时分,果然有人来报,说邕州知州家的大少夫人来了。
嫤娘微微一笑,吩咐春兰将客人请到花厅去,然后才又在春红的服侍下喝了一盅茶,又理了理发髻衣裳,这才去了花厅。
史氏已经候在花厅里了。
上回在侯府里时,嫤娘只觉得史氏是个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可今儿一瞧,史氏穿着胭脂红的长裙,秋香色的褙子,穿金戴玉还上着浓妆,看着倒也明艳动人。
而史氏看着这位田少夫人,也是一怔。
只见这位田少夫人穿了件七成新的家常衣裳,湖蓝色的褙子上滚着月白的边,白边上还用深蓝浅蓝的双色线绣了漂亮繁复的连枝纹,长裙和里头穿的衣裳是清新的樱草色,这湖蓝配樱草,明明是十三四岁未婚小娘子的颜色搭配,穿在她身上却觉得年岁正好!
再看看田少夫人漂亮的五官,史氏用捏着帕子的手按了按自己已生出了鱼尾纹的眼角,柔柔地上朝田少夫人行礼,“史氏见过田少夫人。”
“你我本是世交,不必如此多礼!”嫤娘亲切地说道。
史氏朝她嫣然一笑。
“快请坐,看茶。”嫤娘笑道。
二人分宾主坐下,嫤娘又问,“可去过花神庙了?”
史氏羞涩地点了点头,弱弱地说道,“我是个不争气的……偏又命好,婆母良善,夫君体贴……大抵只有……我还不曾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的这件憾事了……”
嫤娘笑道,“放心,咱们这里的花神庙很灵的。”
史氏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几年来,邕州那边的大小寺院被我走了个遍,可也不曾有什么收获,就想着索性走远些……”
说着,史氏又道,“上回少夫人去我们家,也不曾带了小郎君过来,这会子……不知可否一见?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嫁进侯家已经好几年了,夫君待我极好,可我这肚皮却一直没有音讯……”
嫤娘笑道,“你还年轻,担心这个做什么!我们家的大嫂子,进门六年才怀上了第一胎……如今第二个小儿郎都已经快三岁了。”
史氏顿时心生艳羡。
“哎,也不知我有没有那个福份……”说着,史氏突然话风一转,问道,“对了少夫人,上回那位表姑娘可在?那回她跟着您去了我们家,可恨我是个不争气的,好好地竟头晕了昏了过去,将表姑娘吓坏了吧?今儿我来,也是特意向表姑娘赔罪来着……”
嫤娘道,“哟,这算什么事!你何必这样客气!”
史氏认真说道,“应该的。”
嫤娘笑笑,吩咐春秀道,“快去把表姑娘请来!也把铎郎抱过来。”
春秀领命而去,嫤娘便又请史氏吃茶。
不多时,碧琴与刘芸娘、张凤姐等人联袂而来。而婆子也过来回话,说铎郎还睡着,大夫人的意思,等铎郎睡醒了再过来。
碧琴带着刘芸娘与张凤姐与史氏见礼。
史氏紧紧地盯着碧琴,以至于刘芸娘与张凤姐都看出了些许不妥。
嫤娘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喝茶。
刘芸娘与张凤姐对视了一眼,也先后端起了茶盅。
自入了皇城司,又被送到南唐国行细作之事,已经将碧琴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女孩儿煅炼得八面玲珑。
且既已知道史氏是来者不善,反而还激起了碧琴心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豪情壮志,于是她也捧着茶盅,笑盈盈地看着史氏。只是,她那通透的眼神中既带着点儿疑惑,还带了些好奇。
史氏则细细地打量着碧琴,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这位名叫瑜娘的表姑娘……长得实在太像她记忆深处的某个人了。
她是个苦命人儿。
她娘是个妓女,在妓院里生下了她,所以她不知道她的爹是谁。她娘年轻漂亮的时候,也曾是头牌行首,后来见多了年老妓女的悲惨下场以后,也开始认真替自己的后半生打算了起来。
偷偷地攒银子,这是当时所有妓女们的唯一法子了,她娘也不例外。仗着人美体娇,日积月累的,倒也攒下了一大笔银子……只可惜,她娘将银钱交给她看上的那个男人以后,那个男人并没有如约拿着银钱来给她娘赎身,反倒卷钱逃了!
那时,她娘已过了三十岁,渐渐韶华不在,挣不了银子啦!无奈之下,她娘又想方设法地偷偷攒了些银子,求了牙婆上门将自己的女儿赎出这烟花之地……
这一回,她娘终于如愿以偿。
她跟着牙婆走了,后来去了一家姓史的官吏家中,侍候那家的小娘子。那个名叫妙姐儿的小娘子与她年岁相当,妙姐儿待她极好,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秀茹。
可惜不久,那家的郎主也不知得罪了谁,全家都被押入了天牢……
秀茹跟着妙姐儿,与主母史夫人一块儿被收入了天牢。很快,妙姐儿就被人带走了,再也没回来。史夫人在牢里天天哭喊,疯了……再后来,秀茹被收入教坊司,成了官妓。
秀茹也消沉了几年,后来逐渐认清了现实。仗着在史家呆了几年,跟着史妙姐一块儿学文赋诗,弹琴认谱的,她的资历比教坊司里其他的女孩子好得多,嬷嬷们也更愿意教导她。
再后来,她大了些,被人开了脸……
秀茹成了官妓,侍候过很多达官贵人,她将那些男人侍候得高兴了,便也小心翼翼地央求人去打听原主人史家一家人的下落。
听说史家郎主被斩了头,史夫人疯了以后就在教坊司里做工,几年之后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走失了。史妙姐杳无音讯,史家小郎君被发配边疆,据说死在了半路上……
听说了史家人的下落,秀茹不胜唏嘘,更堪怜自己的身世。
见识过母亲悲惨的遭遇,因为信错了人而耽误至今,直到年近四十都还在卖春,这让秀茹提心吊胆,也打定了主意,定要想法子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