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骁眼睛一眯。
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爹娘早知会有这一日的了。”
嫤娘默然。
当年陈桥兵变,先皇得手下二十余万人马拥护起家……后便开始忌讳起手握重兵的武将来。就是嫤娘的姨父,当初与先皇义结金兰的王审琦也被夺了兵权,只领了个都虞候,并武成军节度使的虚衔……
并且从那以后,官家开始扬文抑武,公爹田重进算是手握重兵把守一方疆土之人了,却还只是个四品刺史。但放眼朝中,真正掌兵权之人,除了公爹之外,大约也只有党进与潘美了。而这两人,党进倒强些,为马军都指挥史,品衔虽高些却仅率数千人马;潘美是防御使,属知州军衔。
可以说,这满朝的武官之中,田重进其实已经是手握重兵之中,品阶最高的武将了。
卢多逊选择在这个时候为公爹建节,岂不是公然的明升暗降?当然,公爹的官儿倒是有可能升上去,但手里的实权呢?
嫤娘有些担忧,说道,“如今瀼州被爹娘治理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倘若爹被调走了,那咱们怎么办?瀼州又怎么办?”
田骁笑道,“若你是卢多逊,你准备怎么做?”
嫤娘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我肯定是要把原来的守将调走,换上我自个儿的人才放心啊!”
这话一说出口,嫤娘自己也恍然大悟了,不由得有些懊恼。
田骁笑了起来,说道,“放心……爹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那是扎扎实实地靠着一拳一脚挣下来的军功攒至如今的。再说了,被调入京……也不是坏事儿。咱家驻守在这儿已经十几年了。换个地儿打江山也不是坏处!”
嫤娘见他说得豪气,不由得有些好笑,可心中却又有些隐隐的担心。
两人又聊了一会子的天,便洗洗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嫤娘一起来,先是理了一回家务事,跟着田夫人遣了婆子过来回话,一是交代了些过年要让嫤娘去办的琐事,二是回应了江莲的婚事,说让把原先属于江莲的银钱产业一并交还,并且再送还一份等值的嫁妆,且还要去县衙一趟……因先前田府收养江莲的时候,曾经也让县衙作保,江莲的财产单子,县衙那边也有一份呢!
嫤娘听了,心下大定。
她连忙派人去请了江莲过来,将原委说与江莲听,跟着又命管家娘子陪着江莲去了县衙,将先前一式三份的单子凑齐了,即江莲手中的那份,田府留存的那份与县衙留存的那份一一勘验过,又请了县丞作陪,去将属于江莲的二十亩地并瀼州街上的一家卖豆腐的铺面,与八十两银子验得清清楚楚,银钱地契当场交还给江莲,又请县丞写了收条,让江莲画了押……
至此,江莲的财产被退还清楚。
接下来,管家娘子又陪着江莲回了田府,嫤娘就问她,是准备怎么个出嫁法?
江莲拿到了真金实银的银财与地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对着嫤娘的时候也终于带上了笑意,说道,“求少夫人再多留我几日,让我从府里出嫁吧!”
嫤娘看着她,微微地笑,说道,“那你的嫁衣可备好了?”
“还没呢!”江莲羞涩地说道,“他说了,会在娶我前一天送过来的……”
嫤娘默然。
想了想,嫤娘又说道,“夫人吩咐了我,叫让府里也陪一份嫁妆给你……我算了算,你那二十亩地,再加上那间小铺子,还有你爹留给你的钱。统共也值二百余两银子,索性府里就给你再加上三百两银子的添妆……你看,是折现成银子给你呢?还是再给你置点儿田产呢?”
江莲面红红地说道,“少夫人给我一套体面的首饰吧!剩下的,都换成二两的银锭,用木箱装了,我带过去也显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
小红等站在一旁的侍女们听了,均是一脸的鄙夷。
嫤娘微微一笑,说道,“那又有何不可?既然你是在咱们府里出阁的,索性再为你置办一套被褥铺盖和妆奁等,也让你风风光光的!”
江莲大喜,朝着嫤娘盈盈拜倒,口称:“多谢少夫人体恤!”
“好了你赶紧回去准备你的东西吧!昨儿说了三天过门,今儿过了一天了,只剩下两天了不是?”嫤娘笑吟吟地说道。
江莲想了想,又朝嫤娘说道,“少夫人,我想在临走前,再去看看香梨院的那位宋九娘。”
嫤娘一怔。
“当初要不是她激励了我那番话,恐怕我还守着死脑筋不会转弯呢!”江莲面红红地说道,“我这都快出嫁了,想去和她说说话。”
嫤娘目光微闪。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会块儿去了?
不过她也没表现出来,只笑笑道,“那你去吧!”
江莲千恩万谢的去了。
这边江莲才离开,嫤娘就朝着果儿使了个眼色,果儿会意,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红被江莲气得不轻,轻骂道,“呸!她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呢!真真儿的不要脸……”
嫤娘白了她一眼,转头朝管家娘子说道,“她既要从咱们家里嫁出去,给外人看的那一套可不能少……去外头咱们的铺子里找些闲置不用的物什出来,凑个十八抬嫁妆吧!”
管家娘子应声去了。
不多时,果儿匆匆回来了。
“回娘子的话,婢子去听了江莲娘与宋九娘的话……原来是宋九娘和江莲娘推心置腹的说,说……说……”说到这儿,果儿低低地垂下了头。
嫤娘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宋九娘说起了田骁的坏话,因此果儿才不敢学舌的。
她微微一笑,问道,“后来呢?江莲娘怎么说?”
果儿松了一口气,说道,“江莲娘说,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痴心妄想呢!再过两日我就要出府啦,到时候……兴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方便过来看你了,你放心,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日后等我,等我生下了孩儿又养好了身子……嗯,我会接了你出去的。”
“跟着,宋九娘又和江莲娘说,出去了以后,要好生服侍男人……你年轻,又生得好,他会喜欢你的!啊,我教你的那些招式,你可还记得?这男人啊,就是让他们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对了,你过了门,第一要记着先把管家大权拿过来,再好生管着他的银钱……这个才是正经……”
接着,果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话。
最后嫤娘不耐烦听了,挥手道,“好了好了别说了,那些个也没什么好听的。小红去传我的话,让马婆子安排两个人去看守香梨辽的门户,别教些不相干的人迎来送往的!”
小红应了一声。
这时,管家娘子又匆匆地拿了份单子过来了,“少夫人请过目,咱家绸缎庄有几十匹积了两年的绸缎,另外还有几套新漆了红漆的马桶木盆等,另外还有几十个镶了金边的木箱子……请您看看,若是这些个东西都算上的话,恐怕十八抬装不下……”
嫤娘拿了单子过来,细细一看,“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成啊!这些也是好东西,那就匀一匀,凑个三十六抬罢!”
管事娘子领命而去。
又过了一日,邢宇果然托人送了一套嫁衣过来。
嫤娘翻看了一番,直冷笑。
这嫁衣一看就是用外面铺里的大红色成衣改的,针线也不怎么样……这倒也罢了,可邢宇本人根本就没来,亦根本就没说婚书礼聘一事……
嫤娘冷笑了几声,命人将这套“嫁衣”送到了北院去给江莲娘。
不出她的所料,江莲果然抱着那嫁衣,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最后还是刘芸娘与张凤姐看不过眼了。
她们好歹也朝夕相处了好些年,虽然彼此之间不对付,却也有几分姐妹之情。于是,刘芸娘与张凤姐拿了针线与各式金玉珠子,连夜替她忙了整整一宿,终于赶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在那身素净的大红衣裳领口袖边处缝制了些花纹,又钉了些细粒的金玉珠子上去。
末了,刘芸娘赠与江莲一条大红盖头,张凤姐送给她一条七彩腰带,江莲出嫁时才不至于太寒酸。
接下来便是迎亲了。
按理说,这男方来女方家中迎亲,必是要雇了礼乐班子过来吹拉弹唱的,新郎倌也要率众过来迎亲……
可直到晌午了,田府门口却仍然冷冷清清的。
江莲咬着嘴唇,脸儿都白了,恨不得就这么穿着嫁衣跑出去看看……刘芸娘与张凤姐拦住了她,却很气愤,都劝江莲别嫁了算了!何必这样掉脸子呢?
可江莲却哭着跑去求了嫤娘。
嫤娘思索片刻,打发管家娘子去了一趟邢家,让传了几句不是很好听的话过去……
很快,醉薰薰的邢宇就骑了马儿,穿了一身旧衣,胸前还系了一朵大红绸子扎的花儿,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江莲终于喜极而泣。
嫤娘穿了件灰鼠毛的披风,站在靠近二门过道的小阁楼上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邢宇从马上下来,脸色铁青……
他大约没想到,江莲的嫁妆居然这么丰盛!粗粗一看,竟有二三十抬之多!而且每个箱子不但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且还都描了些金边,还有雕花……
邢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他朝着田府的管事们连连作揖,说自己因为太高兴而喝醉了酒,所以才误了吉时,此时打发了随身的小厮赶紧回去请了礼乐班子过来,又现去酒家订了席面家去,还十分热情地要请了田府管事们回家去吃酒……
嫤娘冷笑了一声,扶着小红转身下了楼,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