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夫人为何要去军营理事儿,这便是让嫤娘最好奇,也是最想不通的地方了。
田骁手下有能人无数,嫤娘已经知道了——从一开始的在汴京设计赵德昭起,到后来南唐行事时前来接应他们的那些人……若说田骁
但问题就是,既然田家有能人无数,怎么就少了一个管事,偏叫田夫人自己跑去军营理事儿呢?
听了妻子的话,田骁深深地看了嫤娘一眼,说道,“……爹不识字,你相信么?”
嫤娘傻傻地张大了嘴。
公爹田重进不识字……
这怎么可能!!!
田骁又微微一笑,说道,“当然,这是过去的事了……是娘手把手地教会爹爹认字,又逼着他看了无数兵法典籍……再加上”
嫤娘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婆母田夫人,到底是怎么和公爹走到了一块儿的呢?
田夫人是嫤娘母亲、夏大夫人的闺中密友。但田重进……往祖上数三代却都是白衣,据说田重进从军,是因为老家幽州被奸雄石敬塘给割让与辽人了,不得已,他才逃荒来了中原,又为了有口饱饭吃,才从了军,又恰巧拜在官家手下,这才成了官家嫡系……
那么,在田夫人与田重进年轻的时候,一个大家闺秀又怎么看上尚是兵卒的田重进的呢?
嫤娘虽然心中好奇,但涉及长辈秘事,她不敢胡乱猜测,当下也就低着头只顾着扒饭,并不言语。
田骁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说与你听也无妨……我告诉你,总好过你从宵小之辈那儿听到些只言片语的强。”
他啜了一口酒,缓缓说了起来。
田夫人娘家姓叶,她的闺名唤作馨宁,及笄之后,初嫁蔚州团练史褚方之子褚承望。
彼时正值奸雄石敬瑭割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人不久,蔚州也在燕云十六州的范围之内,褚方誓死不从,率兵抵抗;而叶馨宁做为褚家的少夫人,不顾当时身怀有孕,号令一方百姓协助公爹抗敌。
不料,蔚州也能没守住,褚方殉城之前,命亲卫将继室与儿子、并怀了孕的儿媳叶馨宁一块儿送走。又因赏识儿媳的才干,便将值钱的古玩金器与田庄地契等物尽数交与叶馨宁,教她日后定要重振褚家。
叶馨宁挺着大肚子带着继母与夫君褚承望,在亲卫们的护送下逃出了城;然而亲卫们为了掩护主子们,不幸一一牺牲,最后只剩了叶馨宁,褚夫人与褚承望三个。
三人相依为命,当夜便歇在破庙之中,叶馨宁是个孕妇,又受了惊吓,不多时就睡了过去。半夜时分,她却被身旁的动静给闹醒了,睁眼一看,忍不住怒火中烧!
原来那褚夫人竟正与褚承望行那苟且之事……而直到这时叶馨宁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俱都被绑了起来!
此时,褚夫人与褚承望见叶馨宁醒转,却更加淫词浪语地在她面前叫唤了起来。
原来这褚夫人乃是褚方的继室,只比褚承望年长三岁,但这两人到底是何时勾搭上的,叶馨宁竟然丝毫不知。
这时褚承望拿了把匕首,朝着叶馨宁走了过来,告诉她说他已经将她身上的值钱东西尽数拿到了手,如今正嫌她累赘,索性就此一别……
叶馨宁失声惊呼,为求保命,只得开口求饶,求褚承望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留她一命。褚承望犹豫片刻,最终没有杀了叶馨宁,而是带着褚夫人离开了。
那对奸夫淫妇离去后不久,破庙里的神像后头竟然爬出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儿出来!
叶馨宁被吓了一跳,开口呼救。
那乞儿犹豫些许,走过来替叶馨宁松了绑……不料这时,两人都听到了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音。叶馨宁听出,那竟是褚夫人去而复返,连忙朝那乞儿使了个眼色。那乞儿也眼乖,立刻就躲了起来……
有人踏入庙中,果然是手持匕首的褚夫人。
褚夫人冷冷地对叶馨宁说道,“我求了他好几回,教他杀了你。可他最终还是放了你,显见得……他心里有你。”
叶馨宁骂道,“呸!奸夫淫妇!”
褚夫人道,“你只知我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可你根本不晓得……我与大郎早就两情相悦,甚至我对他都已经以身相许了!不料却被褚方纳为继室,这其中的苦楚,你怎么晓得!叶馨宁,你若是不死,他便能惦记你一辈子,我又如何能容你!你,你受死罢!”
说着,那褚夫人就拿着匕首朝着叶馨宁扑了过来!
叶馨宁捧着肚子就地一滚,险险地避了过去,还用事先藏在手里的半截青石砖朝着褚夫人狠狠砸去!那褚夫人一时不察,“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手里的匕首也掉了。
叶馨宁眼疾手快,从地上抓起匕首就直接刺进了褚夫人的体内!
褚夫人惊诧万分!
“你若是跟了他去……我倒还放下了,不过就是被两头畜生玷污了我的清白与声誉罢了,擦亮了眼睛我还能重新做人!可你居然还想将我逼上死路?呵呵……你去死吧,贱人!”叶馨宁怒骂道。
褚夫人捂着心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叶馨宁,终于慢慢地合上了眼。
到此时,叶馨宁才觉得腹痛难忍,不由得捧着肚子无力地跌坐于地。
先前隐藏起来的那个乞儿从暗处走了出来,惊讶地看着她。
叶馨宁也打量着他。
半晌,她对他说道,“你在这儿藏了这许久,事情的原委,你该知道了吧?”
那乞儿“嗯”了一声。
叶馨宁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的粗气,沉思片刻,对那乞儿说道,“褚承望身怀巨款,此时又是一个人,你去杀了他,他身上的钱财便归你所有。”
说着,她将手里的匕首“咣当”一声扔给了他,“这匕首赠与你!你若想将这人情还我,那么就把褚承望的首级拿来,这匕首与他身上的财物,尽数归你!”
那乞儿捡起了匕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半晌,他果然提了个血淋淋的首级回来。
叶馨宁看着那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褚承望的首级,又看了看褚夫人的尸首,忍不住放声大笑……可笑着笑着,她却又大哭了起来。
那乞儿一直守护着她。
后来,他听她的,将褚承望的首级与褚夫人的尸首掩埋了起来;他还听她的,去镇上抓了一副落胎药,熬好了药喂她喝下了……
因腹中胎儿的月份大了,叶馨宁喝下落胎药以后还落红不止;他又背着她下了山,找了郎中治了,还亲手服侍了她整整一个月。
再后来,叶馨宁教那乞儿识字看书,还教他从了军……
听到这儿,嫤娘一脸的惊诧。
“想不到娘年轻时候竟这番杀伐果断,可惜我竟生晚了几年,不能一睹当年娘的风采……”她一脸向往地说道。
田骁微微一笑,看向妻子的眼神又温柔了几分。
嫤娘感叹了几句,又道,“说起来,娘当年吃的苦头可真不少……倘若是旁的闺秀,遭遇自家夫君手刃索命这样的变故,要么就被那起子小人害死,要么就只能自尽了……”
田骁道,“所以她在前半生的时候,已将这一世的苦水咽尽,剩下的,只能是甜。”
嫤娘抬眼看向田骁,隔了半晌才问道,“……这些,都是公爹告诉你与大伯的?”
田骁郑重地点了点头。
“爹常说,咱们爷仨要牢牢记着娘吃过的苦。没有娘,就没有爹的今天,亦不会有我们兄弟如今的好日子,更不会有田家军如今的风光。”说着,田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隐忍的哽咽。
嫤娘直点头,“以后我会好好听娘的话。”
田骁听了,更是高兴,又叹道,“爹常说,在这盛世好时候,世道尚对女子不公,何况还是在那样的乱世里……可娘却偏偏扶持着爹这个除了一身蛮力再无他用的穷小子,引着他从当初的流浪乞儿,一步一步地走到到如今的封候在望……”
“试问当今,还有谁像咱们爹似的?从一介布衣到如今的四品大吏?若没有娘在暗处扶持爹,怎会有我田家的今天?可见得娘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田骁说道。
嫤娘深以为然,想了想,又羞赧道,“可惜我竟不及娘的万一……”
田骁大笑,“莫说是你,就是爹,大哥和我,也不及娘的万一!”
说着,他又用怜爱的眼神看向她,继续说道,“娘吃的苦头实在太多,所以我还是不希望你像她那样……你既已嫁了我,从此以后吃你想吃的,穿你想穿的,一辈子快快活活的就好。”
嫤娘心下感动。
看来,田家儿郎年过四十无子才能纳妾一说,根本就是个幌子!这明明就是……因为家主田重进太过于珍爱与敬重妻子,所以他的言行影响了田氏兄弟,田家人为避免麻烦,才扯出了幌子说什么男儿年过四十无子才纳妾的说法。
她看着他微微的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二郎,你还没告诉我哪,娘在军营里到底忙些什么呢?可要我去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