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一眼就看到了椅背上谢春儿,于是便抬起手,将头上的绒帽摘下来。黑发随着这个动作从头上瀑布一般披散下来,柔顺而浓密。但如果稍微仔细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她后脑处有一道小小的疤,像是开过刀。极限活性的恢复力让这个伤口快速地愈合了,但头发生长的速度到底是还没跟上,她戴上帽子正是为了遮掩这个不为人知的漏洞。
“谢教授,上次我们约定用尝试新药的日子是在今天。”她面朝着谢春儿说着。
说这话时她神态平常,可是接下来她就注意到了面前女人不对劲的神色,于是面露疑惑地凑上前去:“谢教授…?”
“安年,从你开始单独接受我的实验开始,已经有多久了?”谢春儿没有理会她的话,反而突然这么说着,同样语气平常,熟悉得就像母女。
“啊?”安年没反应过来,“嗯…应该有好几年了。一开始是抽血对比,然后是全身的训练,再然后…”
“不知不觉,都已经经过这么多步骤了啊。”谢春儿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你,你的血统、你的身体素质、甚至是你的性子都是我最喜欢、也最适合实验的。所以我把所有多余的资源都用在了你身上,用了无数的实验体来为你验证那些不安定的因素。”
“你没有让我失望过,每一次实验改造你身体的强度都在提升,上次对你脑部的手术也验证了你已经能耐受更高活性的冲击——我做这些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和监督,所以这个岛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真正的强大从何而来。”
安年站在原地,不明白谢春儿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这的确是只属于她的秘密,她是唯一一个见过这小岛全景的孩子。她享用着这个岛上所有的成果,那些珍贵的提升身体素质和稳定活性的药物都被她试了个遍,在某些研究员都不知道详情的时候,她甚至能作为第一个试用员参与谢春儿的一切生理实验。
其他人虽不知情,但也都目睹到了谢春儿对她的态度,因此对这个幸福过头的女孩并不待见。所以她平常也多是一人独行,直到遇见那个同样独行的男孩。
“你知道在你身上单独做的实验,是为了什么吗?”
“不是为了将活性度进一步提升,让我变得更强么?”
“准确的说,是探究‘第二代’打破上限的可能性。”谢春儿慢慢转过身来,“这本来应该是∞计划的本质,可是难度和牺牲比我想的更大,失败的话造成的损失又无法恢复。因此只能先在其他人身上采样,排除掉所有干扰因素,再用到最优的人选身上。只要有一例成功,就足够了。”
“所以…你才会选择了我。”安年说。
“是的,除了你没人能做到,我现在越来越确信这点。白狼带来了达格之后,我根据甚至从样本中提炼出了与其属性完全对立的微量金属元素,我认为它和达格能成为独立于元素周期表的第120号元素。与达格‘抑制’的特性相反,这种元素的特性是‘激发’,但适配的人少之又少,连43号的血统都无法承受,但你的适配性却极佳。”
谢春儿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现在的原材料都已经准备好,只差动手调整了。如果按照原计划,我做好一切准备后,很大概率能一次成功,让你跨越80%的界限。”
“可是啊…”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如果这个计划是不被人接受的…你还会继续么?”
安年愣了一下:“为什么要这么说?”
“按白狼的说法,外面的人并不赞成我这么做。”谢春儿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仪器,“现在事实也如此,明明在战争中他们可以让上百万人去死,战争结束后却来指责我实验的不人道…说起来,当初派给我这任务的是同一拨人啊。我这么久的努力,全都被否定了呐,连白狼也身不由己…”
安年久久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她听出那话里有无尽的悲哀。
“也是,从一开始,这就只是我个人对于更高层次携带者的追求。我只被赋予了这一个目标,只是单纯地想要完成最初的任务,完成这个终极罢了。但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身在事外,当然可以随便指指点点,然后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在我身上就好了。”
“今天叫你来,也没有别的实验,只是想问问你的态度罢了。不过一口气把这些都说出来,连我也觉得希望有些渺茫了啊。也许,还是放弃的好…”
“教授。”
谢春儿的喃喃自语被突然响起的清脆声音打断了,她循声转头看去,视野所见的是不知何时站到了面前的女孩,在那一刻她的瞳中仿佛有火焰被点燃。
“我想要力量。”
谢春儿停了一刻,随后看着面前的那双眼睛,不动声色道:“这是你自己的意志么?如果真要选择这条路,你会和这个计划一样受人质疑。”
“没有关系,我都明白。”安年点头,“这是我的选择,不仅是为了教授的实验,我自己也想去做很多事。”
“做很多事?”
“我有想要保护的人。”安年看着自己的手,“既然有着这样的极限活性,就必须要做点什么吧。光是在莫比乌斯岛上,我就看见了很多很讨厌的事情,虽然有些很强的人会出来阻止,但是会有更强的人打压他们…这样的话,就只有我能做到了。”
“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凭我现在的能力,只能顾及到一时,我看不到的时间里,那些事情还会发生。”她攥紧了拳,“为了这个,我想要的是绝对的力量,足够让他们再也不会起异心,让没有力量的人永远安全…我要我所到之处,再也没有孤立无援之人。”
她的话说得不重,却坚决得仿佛宣誓,全然没有半点孩子气,那副神态甚至让谢春儿都愣神了一刹那。她盯视着面前的女孩,随后,慢慢绽开了笑容。
“你这是要…一个人扮演所谓的正义啊。不是单纯的行善,而是自己成为‘正义’的本身么…”她说,“这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啊。人们信奉崇高的道德,但需要正义出现的时刻,都是最丑恶的地方啊,那种地方是不会有人为你的义举而鼓掌的。”
“和其他人无关,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安年回看着面前的眼睛,“不需要什么人来承认,我只是想要这么做。这件事,是我自己所选择的,那么我就不想后悔。只要我想保护的人平安无事…这就足够了。”
“是么?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谢春儿慢慢地俯下身去,蹲到了与女孩齐平的高度,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她水嫩的小脸。
“我明白啦…不需要什么人来承认,遵从自己么?”她轻轻地喃喃着,“是啊,你说的很对。只要那个人平安无事,只要是原本选择的事务…走下去就好了。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和一件事而已呀。”
安年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教授你的意思…是在为谁而活么?”
谢春儿的手指略停了一刻:“这种说法…也不是很准。我并非为他而活,如果没有他…我也许就不会被赐予生命。”
“教授,我有点听不懂。”安年拉下了眼角,“那个人是谁?能给我们生命的只有父母而已吧?”
谢春儿怔了一刻,随即淡淡地笑起来:“是啊,只有父母而已,对小孩子而言是这样…罢了,不懂的话就忘记吧。你今天也告诉了我很多啊…不需要什么人的承认,只要最重要的那个人在身边,其他的事都可以不理会。”
安年撇了撇嘴:“我没说过这个意思呀。”
“无所谓,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就会明白了。”谢春儿笑道,“我真是选择了一个好孩子。走吧,今天的实验顺延,刚才你说,你有想保护的人对么?”
安年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和他多呆一阵。”谢春儿重又坐了下来,外面的光落在女孩的背后,投在她身上的只剩下阴影。
“毕竟…这就是所谓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