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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坐直身体,努力憋住眼泪:“没什么,孩儿只是,只是做噩梦了。”
  这倒是很合理了。
  韶音笑笑,问他:“做什么噩梦了?”
  涵儿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他很想说实话,想告诉母亲,在她去世后,他经历了很多委屈。
  但母亲病重,可能时日无多,他又不想让母亲在临终之前还为自己忧心。
  思来想去,他选择了隐瞒:“有鬼吃我。”
  他找了一个小孩子会害怕的理由。
  事实上,这也是他小时候常常发生的。自从姨母做了他的继母之后,他就常常做这样的噩梦,持续了两年之久,那时候他是真的很害怕,常常晚上被吓醒。
  他记得一个个黑暗寂静的夜里,有时是燥热难耐的夏日,有时是冷风呼啸的冬夜,他总是哭着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后因为害怕和孤寂继续哭。
  小孩子的身体不太容易控制,他只想一想,眼泪不禁又流下来,擦都擦不尽。
  “原来是吓到了啊,不怕不怕。”韶音说着,摸摸他的头,柔声哄道:“鬼不可怕的,它是人死后变的,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是老死的人,他们变成鬼也不会跑得快,追不上你。如果是病死的人,他们变成的鬼也很没用,你不必怕他们。倘若是死于非命的鬼,那他们就是倒霉鬼,生前都倒霉,死后更不可能把你怎么样,涵儿不要害怕它们。”
  灰灰听着,忍不住暗暗嘀咕,按照她这个理论,死亡是一件降级的事,那她死后都如此魔鬼,生前又该多么可怕?
  它不由得想起自己删除的操作记录,以及新增的一条指令,顿时打了个寒颤,掐断深究的心思。
  涵儿这会儿低着头,小手用力擦着眼泪,但却总也擦不干净,清亮的泪珠像是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母亲像记忆中一样温柔,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是想哭。
  其实他长大后已经不怕鬼了。
  他那时候心已经硬了,有一腔孤勇在,梦里遇到厉鬼,也是提着大刀,把它们杀得鬼哭狼嚎,四下逃窜。
  但是母亲有别于记忆中的哄劝,还是令他胸口发热。
  这就是母亲,他知道的,天底下只有母亲温柔地爱着他。
  不像父亲,只会骂他:“懦弱!”
  不像继母,忙于家事,没有时间和心思开解他,只遣了丫鬟陪他。
  母亲哪怕病着,也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不会骂他小题大做,会耐心地开解他。
  这样想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呜呜呜……”他低下头,止不住地哽咽。
  虽然他已经长大了,即将做父亲,真实的年纪跟现在的母亲差不多。可是,此刻偎在母亲身边,心底克制不住地涌上依恋与孺慕。
  韶音看着小孩直掉眼泪的样子,又想到剧本上那个变得愚钝蠢笨,不被重视,毫无光彩的孩子,不禁暗叹一声。
  “来,娘抱抱你。”她朝他伸出手臂。
  她这会儿病着,抱不动他,只能朝他招招手。
  涵儿本不欲如此,但是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哇”的一声,主动投进了她的怀抱。
  韶音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拍他的背:“不怕不怕,娘帮你把鬼打走。”
  涵儿扑进母亲混合着药味与馨香的怀抱中,整个人被温柔与安心包围,愈发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汹涌而出,仿佛要将那些年忍下的委屈都哭出来。
  “哇——”
  他揪着她的衣衫,哭得什么也顾不得了。
  只记得那些年的委屈。
  当年他才五岁。母亲去世后,他被接到外祖家住着,五姨母照看他。
  一开始,他跟五姨母的关系不错。是后来,他得知五姨母要做他的继母,才陡然生出了反感。
  他不知道自己反感什么,明明五姨母待他很好,可他就是反感她嫁给他父亲,做他的继母。
  但是大家都劝他,说这是为了他好,他父亲不可能不娶妻,而别的女人嫁过去,肯定不会像五姨母待他这样亲近和爱护。
  还说,这是母亲的遗愿,让他不要辜负了母亲的一番苦心,做个乖孩子,不要胡闹。
  他没有胡闹。不是因为接受了他们的说法,而是他本能地知道,他胡闹也没有用,不会有人听他的。
  父亲更不会听他的。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被接到外祖家住着,见到父亲的时候很少。偶尔见一次,父亲既不抱他,也不对他笑。
  倒是见到五姨母时,会露出几分和缓神色。
  他待别人都比待他亲近,又怎么会听他的话?
  五姨母成为了他的继母。
  他做了一个规矩安静的小孩。
  继母很忙,要打理家事。父亲很忙,他一直很忙。
  他规规矩矩的,安安静静的,不惹麻烦,读书,写字,吃饭,睡觉。
  后来,弟弟妹妹们出生。本来就忙碌的继母更加忙碌了,分给他的耐心和温柔更少了。但那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他知道继母不必对他多么关照和爱护,毕竟他不是亲生的,她不迫害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再后来,他的脑子莫名迟钝,记忆力变差,注意力无法集中,读书越来越差,怎么努力都没用。
  他曾怀疑被人动了手脚,暗中注意了一段时间,可是什么线索也没查到。
  与此同时,弟弟妹妹们渐渐长大,一个比一个聪明活泼、玉雪可爱。父亲非常喜欢他们,天天笑容满面,会抱他们、逗他们、教导他们。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洒然了。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后来袭爵跟他没关系,他也不奇怪。他这样资质平庸,又不被父亲所喜爱,怎么会袭爵呢?他接受了来自父亲的一切安排,包括娶妻,包括被发配。
  事实上,他并不倒霉,因为他的妻子是个很好的姑娘。
  别人觉得她样貌普通,家世一般,但他觉得妻子生得标致,宜嗔宜喜,越看越好看。而且妻子的性情活泼,总是带给他很多惊喜,他非常敬爱她。
  他本来要做父亲了。婉婉正在分娩,他焦急地等在产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母亲,想着母亲当年生下他,也是这样辛苦吧?可惜,她去世太早,他没能孝顺她。
  正想着,不知怎么,眼前情景忽然变幻,他莫名就回到了幼年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焦心于妻子能否顺利分娩,但又想多看一眼母亲。
  他想着,倘若母亲没有病故,再活几年,多活几年,活到他长大、娶妻,看一看他的孩子,儿孙绕膝,该有多好?
  只是不知今天是哪日?
  他记得母亲的忌日是三月十五。这一天,父亲和母亲吵了一架,然后就在这天晚上,母亲就去世了。
  想到这里,涵儿对父亲有些怨忿。他为什么要跟母亲争吵?不知道母亲病重,且……时日无多吗?换成是他,不管婉婉做了多过分的事,他都舍不得与她争吵。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渐渐的,哭声停了。韶音拿着帕子,轻轻为他擦泪。丝帕在脸上滑过,惊醒了他,忙坐起来:“孩儿失态了。”
  韶音笑笑:“什么失态不失态?小孩子家家,哪来那么多规矩?”
  涵儿低着头,心里很不好意思。什么小孩子,他都二十有一了。
  “孩儿去洗脸。”他双手并用,爬了下去。
  趁着丫鬟为他擦脸,他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三月十五。”丫鬟回答。
  涵儿脑中“轰”的一声,惊得脸都白了,刚刚哭过的小小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起了颤。
  是今天,就是今天!
  他匆匆推开丫鬟,折回韶音身边,这次顾不得规矩,直接脱掉鞋子,爬上软榻,跪坐在母亲身边,小脸严肃,表情如临大敌。
  他要守好母亲。
  绝对不许父亲气到母亲!
  韶音不知他的想法,但是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略一思索,多少也猜到了。
  她佯装不知,唤丫鬟拿来一些点心,叫小孩吃着,并不强迫他偎着自己坐好,由着他去了。
  随即微微阖上眼睛,听灰灰转播秦锦夜和徐瑶月的会面情景。
  徐瑶月很规矩,见了秦锦夜,便说道:“姐姐说,姐夫或许受了伤,遣我来送药。”
  她眼睛里闪动着担忧之情,那么的明显。细细的眉头蹙着,纯稚美丽的面容将担忧之情凸显得真心实意,叫人看了便不由得心头软下来。
  秦锦夜接过药瓶,说道:“小伤而已,你姐姐过于担忧了。”
  他不忍徐瑶月担心。
  并不轻的伤势也说成“小伤而已”。
  徐瑶月不信,但却很乖觉的没有追问,而是道:“姐姐的一片心意,还望姐夫不要辜负,尽早上药为好。”
  秦锦夜点点头。
  “那我退下了。”徐瑶月道,低下头,转身退走了。
  秦锦夜握着药瓶,等她的身形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往内室走去。
  唤了小厮进来,为他上药。
  他捉拿齐王余党,背上挨了一刀,当时匆匆包扎了,然而伤势不浅,仍是有血迹渗出,倒是让妻子察觉到了。
  想到妻子要求明日去看桃花,秦锦夜便一阵心烦。
  她不该去。她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不该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
  但是就这样拒绝她可能是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又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有些负担不起。
  “侯爷,包扎好了。”小厮退到一旁。
  秦锦夜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
  “下去吧。”他道。
  待小厮退下,便走到书桌后坐下,研墨,提笔,拟起了在逃余党的名单。
  五分钟后,他感觉背上有些不舒服。
  十分钟后,背上的伤口酸疼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