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回神,慢慢往前一步,行态尽显苍老疲惫。
他朝着萧池拜了拜,声音倒是格外洪亮:“西孰建立三百余年,高祖以盛京为根基打下江山,期间,孰国历经波折,几番险遭灭亡。能走到今日,靠的是祖祖辈辈的坚守,这其中,有祖辈积攒的运势,也有祖辈时代流传下来的训诫。”
“祖辈言,女子不得入仕,自有祖辈当下的考量。史记,西孰建立初期,举国上下不到十万人口。那时,繁衍后代增加人口乃重中之重,不许女子入仕,便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希望她们能把更多精力放在抚养后代上。”
“正因有了这一条例,现如今,孰国人口早已超千万。”
“至于女子不得入仕还适不适合孰国当下的国情,依老臣之见,还是要以民声为主。”
“老臣斗胆建议,不如请陛下下令,让各州各县做一次民意调查,再根据其结果来作定夺。”
萧池点点头,终于开口:“丞相大人说的在理,其他人呢?可有异议?”
“臣斗胆附议,可再加一条,各州各县亦可安排一次测试。按正常选拔制度来,文、武亦可,臣也想知道,这天下女子,如宁府小姐这般有志向有胆量的究竟有多少?”
说这话的是吏部尚书纪怀川,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韩玥刚望向他,欧阳槿便道:“倒是个聪明的,即拍了宁相马屁,又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们一旦有了自救意识,你的计划就会落空,不慌吗?”韩玥问。
欧阳槿笑着反问:“你希望我的计划成功吗?”
“你成功不了。”韩玥很干脆。
“何以见得?”欧阳槿下巴朝云衍扬了下,“因为有他?”
韩玥沉默片刻,字字有力:“因为天道,因为人道。”
欧阳槿:“何为天道?何为人道?”
又来了!
韩玥白他一眼,“一次不辩你会死啊!”
欧阳槿神色微微一怔,随而,缓缓道:“天道自然,自然大于一切。地道普久,杂物众生,息息相关,周而复始,合而相同,长久存远。人道求善,诚信守节,利已利人,勿起贪念,无我忘我,底线分明……”
“可是玥儿,若天道,地道,人道皆在,古澜国何以惨遭灭亡?你我父母何以含恨而终?”
他的声音被众臣的附议声淹没下去。
韩玥听不真切,却知他在说什么。
家国之仇,重要吗?
若说不重要,那是虚伪,即便她无法感同身受,但了解闲王与百里芸的故事越多,她就越替他们难过。
离真相越近,她心里那股子莫名的戾气就越明显……这也是她及时撤退的原因之一。
她不知道身陷这漩涡中,究竟要承载些什么,最终又究竟会如何演变?
在认知一次次被超越,自信一次次被推翻后,她确实是怕了,怂了,迷茫了。
大臣们附议完毕,萧池又问:“晋王意下如何?”
云衍简单干脆:“事关国本,是该从长计议,既然大人们已有良计,臣无异议。”
老实说,能达到这效果,已远超他预期。
韩玥若知道,该欣慰的吧?
孰国不是没有能臣,只是暂被歪风邪气所影响,污气障目,明志不清。
但会好的,不管这根上烂得有多深,他都不会放弃,会拼尽全力去清理根治。
以头顶青天,河清海晏娶她,他说到做到!
韩玥红唇紧抿,片刻后,问欧阳槿:“如何解除与别人的意识共享?”
欧阳槿答非所问:“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宁羽的事本就只是个引子而已,无需过多纠缠,萧池见好就收:“宁羽一事,需要时间去验证,可暂不定罪。从今日起,暂将她禁足在宫中,由朕亲自监管,丞相可愿意?”
“臣愿意,谢陛下宽宥。”
宁渊心里暗松一口气,却也隐隐奇怪,按理说,以云衍的性子必定会揪住此事不放,这般轻易妥协,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正思忖间,便闻云衍道:“宁小姐的行为暂且不谈,但案子总得谈吧?宁二公子涉嫌谋杀案,以及辱尸罪,相爷打算还要把人藏到什么时候?”
原来是避轻就重,在这儿等着他呢,宁渊心里冷哼一声,道:“晋王这可就是冤枉本相了,宁枫何在,又犯何事,本相真的一概不知。”
他轻叹:“不怕各位笑话,在朝堂上,我是一国之相,可掌无数人生死。可回到府上,我也只是个老父亲而已。”
他又拜萧池:“教子无方,乃臣之过,但臣真没有包庇窝藏犬子之心,陛下明察。实际上,听闻那不肖子涉案,臣已派人四处寻找,若找到人定亲自押送至御前请罪。”
萧池眉头紧蹙,一副急于撇清的样子,“此案由晋王主办,相爷与他商议便是。”
“是,陛下。”宁渊双眸微狭,闪过鄙夷之色,先前的一丝丝疑惑慌乱荡然无存。
区区命案而已,就算是枫儿做的又如何,晋王竟想借机扳倒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目光坦然望向云衍,“本相也知,事关犬子,应该避闲。但晋王常驻襄州,对盛京情况不是十分了解,再者,目前枫儿也只是嫌疑而已。晋王若信得过本相,不如将此案交与本相……”
“信不过!”云衍很干脆地打断他,并道:“刑部,御史台,本王通通信不过!”
“你!”宁渊没想到他会这般不讲情面,脱口而出:“这里不是襄州,晋王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云衍勾起一边唇角,带着几分痞气,“能者多劳,没办法。”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萧池作无奈状:“好了二位爱卿,二位等同于朕的左膀右臂,应不分彼此,共同协作才是。”
宁渊轻哼,云衍道:“相爷莫急,本王非管此案不可的理由,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韩玥挑眉看云衍,许久没听他和别人打嘴仗,莫名戳中笑点,翘起嘴角。
欧阳槿淡淡瞥她,目光有些深沉。
转瞬间,云衍正色道:“本王此行来盛京,是为缉拿犯人,此人神出鬼没,是多起凶案的背后主使。此人不归案,孰国恐难安。”
宁渊微微晃神,没记错的话,晋王曾提过,他要查的人是欧阳槿。
若此人真是他的幕僚欧阳先生,那这些年的谋略之策……宁渊不敢再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