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脚步走得不急不缓,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把被刀鞘包裹着的寒刃,可即便隔着鞘,也给人一种生人勿近感。
韩玥回想起来,她去晋王府多次,除了府上没有多余的下人,尤其是没有女性外,府上还不接受拜访,顶多也就是收个拜贴。
不喜社交,有很强的界限感,典型的疏离型人格。
疏离型人格的形成,和早起的依恋关系的建立有很大关系,也可能是因重大的、有意义的事件,造成的人格改变。
他幼时应该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加之‘挚爱’离世,所以,才筑就了这样一身冰寒坚锐的铠甲吧。
韩玥心里莫名涌上一丝怜悯。
利用专业去分析除当事人之外的对象,其实很不礼貌,有违职业道德。
韩玥很快敛神,正想问问情况,转移下注意力时,云衍开口说道:“此次北狄派来的议和代表,是北狄王最小的儿子渠无惑。据店里的伙计说,昨晚,渠无惑等人就在酒楼里喝酒。李世轩是个商人,与北狄多有生意往来,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赶回来招待。”
“后来,李世轩酒量不敌,醉得不省人事,被扶至上房休息,直到今日午时,随从见他还未起床,去寻,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韩玥:“所以,王爷需要我做些什么?”
方才,不正在验尸?
云衍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是说,有可疑对象不必浪费时间审问,直接带到你面前吗?”
韩玥眨了下眼睛,“哦,是。”
平平无奇的回答,平平无奇的反应,不知怎的,就戳中了云衍的点。
他笑了一下,晦暗的眼底,因而,多了些许明光。
韩玥很莫名,有种被当小孩儿逗弄了的感觉。
“城里的言论,想必你已经听说。”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松驰是错觉,云衍语声仍旧冷沉:“昨晚,渠无惑就宿在醉风楼,且,有人指认夜半时分,曾见他进去过上房。”
韩玥了然:“王爷想让小的排除渠无惑的嫌疑?”
云衍点头,“这是其一。其二,现在舆论越演越烈,百姓从起初的恐慌,到现在的愤怒,更有大胆者带头,将驿馆围住,要求交出戎人,拒绝议和。”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本王打算将案情进展和细节,公之于众。”
韩玥微震:“王爷这样做,在凶手看来,是对戎人明目张胆的袒护,这只会更加激起他的怒火。”
云衍冷哼一声:“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一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改变不了什么!”
韩玥默了一瞬,“小的斗胆,敢问王爷对议和一事,究竟作何打算?”
这等大事,她一个小仵作自是没资格问,但事关案情,不能问也要问,大不了被训斥一顿。
果然,云衍驻足,双眼危险一眯。
“凶手真正想激怒的人,其实是王爷您,这一点,想必您已经感觉到了。”韩玥毫无惧色,如实说道。
云衍:“正因如此,本王才不能被他扯着鼻子走。”
韩玥正要说什么,云衍已加大步伐,无情冷漠的话凉凉传来:“无论何时何地,都别忘记自己是何身份!”
呵!
自大!迂腐!
她不过就是想说,凶手的需求已经很明确,议和一事若再继续僵着,还会再死人。她若知道议和内情,或许能从中找到机会引出凶手。
说实话,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角度来看,云衍对待议和的态度其实很奇怪。
若说他主张议和,北狄使者都来近半个月了,他至今未正式接见,天天就让那几个文人陪着讨价还价。
若说他不主张议和,以他行事杀伐果断的性子,绝不会允许戎人入关,还能在城里大摇大摆地自由行动,说不定早就直接开战了。
韩玥分析,作为襄州的天,他自是不希望看到子民再受战乱之苦。但家仇国恨又放不下,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所以,干脆僵着。
又或者,其中有常人不能想象的隐情,比如牵扯什么权谋争斗之类。
直觉应该是后者,原因很简单,这位爷可不像是什么事都可以忍的人。还有凶手的行为,细思,也有很多问题。
要真那么恨戎人,难道不该是直接去刺杀使者?
杀人嫁祸,制造舆论……手法不太像是一个被仇恨控制住头脑的凶手可以做到的。
韩玥有一声极轻的叹息,提醒自己。
这可是另一个时空,完全不同的时代背景,不能完全套用她在现代的那些经验理论。亦不能盲目自信,应当谨慎再谨慎!
因想得太过专注,她竟没看到眼前挡了一堵肉墙,直直撞了上去,鼻子顿时痛得她眼冒泪花。
“你突然停下干嘛!”韩玥气恼。
云衍转身,看她眼泪汪汪地摸着鼻子,拢了下眉,眸光格外的幽沉,直看得韩玥心里毛毛的,以为他又要摆谱训人时,方才听他沉着嗓子道:“有些时候,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你可明白?”
韩玥莫名,这是在解释他刚刚的恶劣态度?
她有些懵地点头,“小的知道。”
云衍也点了下头,严肃道:“走路专心点。”
看她眼睛还红着,他似不悦:“别忘了你现在是男儿身份,一点小事就哭哭唧唧像个娘们儿似的,像什么样子!”
“……”
韩玥忍了忍:“鼻子是人比较脆弱的器官,与眼睛之间连接着许多神经,且流泪可以降低身体的压力,提高身体和心理的耐受能力。所以当鼻子受到撞击时,因为疼痛,身体要有一个缓冲与转移的方式。”
本已转身欲走的云衍,又一个急刹,这次,韩玥反应迅速,身子后仰躲避。
云衍默然一瞬,“所以,重点还是走路要专心。”
“……”
好像,没毛病。
刚走下楼,不知何时到的韩冲便迎上来,看一眼韩玥,惊道:“阿牛,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韩玥别过头去,不想认识他。
韩冲眨眨眼,难道是差事没办好,被晋王骂哭了?啧……
‘欺负’二字令云衍扬了下眉,淡道:“情况如何?”
韩冲立即正色:“禀王爷,按您的吩咐,都已安排妥当!”